黑巖小說

第149章 野嶺新生（第1頁）

告別石獵戶一行人，揣著那點珍貴的草藥和重新點燃的希望，林薇三人的腳步似乎都輕快了些許。盡管身體依舊疲憊不堪，饑餓感如影隨形，腿傷也并未有絲毫好轉，但“野豬嶺”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們近乎干涸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又一圈充滿生機的漣漪。

按照石獵戶指引的路線，他們離開了那條折磨人的干涸河床，轉而扎進了更加茂密、地勢也更為復雜的原始山林。這里幾乎看不到人跡，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厚厚的落葉堆積在地上，踩上去軟綿綿的，悄無聲息，卻也隱藏著未知的風險?？諝庵袕浡鴿庵氐母迟|氣息和草木的清香，與之前河灘的荒蕪死寂截然不同，充滿了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

路，更難走了。陡坡一個接著一個，很多時候需要手腳并用，攀援著裸露的樹根和巖石才能向上。對于腿腳不便的林薇來說，這幾乎是無法逾越的天塹。大部分時候，她是由老周和水生輪流背負著前行。伏在老周或水生那雖然消瘦卻異常堅實的脊背上，聽著他們粗重而壓抑的喘息，感受著汗水浸濕他們單薄的衣衫，林薇心中的愧疚與感激交織，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她只能盡可能地將身體繃緊，減少給他們帶來的額外負擔，并在他們短暫休息時，用石獵戶給的草藥，仔細地幫他們處理手掌和肩膀上被繩索、樹枝磨出的血痕。

夜間，他們不敢再尋找固定的巖洞，只能選擇背風的大樹下，或者幾塊巨石的縫隙間，三人擠靠在一起，輪流守夜，抵御深山的寒氣和可能出現(xiàn)的野獸。食物，依舊是最大的問題。石獵戶給的那點清水早已喝完，他們只能依靠尋找山澗和清晨的露水補充水分。食物則完全依賴于水生的狩獵技巧和老周辨識可食用植物菌類的經(jīng)驗。運氣好時，能抓到一兩只山鼠或野兔，或者找到一小片野莓、一些無毒的菌菇，便算是難得的盛宴；運氣不好時，就只能嚼食苦澀的樹根和草莖，用強烈的味覺刺激來麻痹饑餓的腸胃。

林薇的腿傷在草藥的敷貼和相對（也只是相對）減少的跋涉下，炎癥似乎沒有繼續(xù)惡化，但腫脹并未消退，顏色依舊透著不健康的紫紅，稍微觸碰便是鉆心的疼。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得到正規(guī)的治療和休息，否則這條腿真的可能保不住。這種對自身健康狀況的清晰認知，混合著對前路的期盼，讓她在每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都備受煎熬。

然而，身體的痛苦和環(huán)境的險惡，并未能摧毀她日益堅韌的意志。相反，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中，在日復一日與最原始的自然和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搏斗的過程中，她感覺自己身上某些屬于“現(xiàn)代林薇”的嬌氣和脆弱，正在被一點點剝離、磨碎。她開始像老周和水生一樣，學會用最節(jié)省體力的方式行走，學會敏銳地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辨別風向和水源，甚至能勉強分辨幾種常見的、可充饑的野菜。她的手心磨出了新的繭子，皮膚被山風和日光吹曬得粗糙，眼神卻愈發(fā)沉靜銳利，像山澗里的水，看似平靜，深處卻蘊藏著力量。

她常常在休息時，拿出那支派克鋼筆，沒有紙，就在平整的沙地上，或者用樹枝在泥土上，寫下一些零碎的字句，記錄下路途的艱險，記錄下老周和水生的沉默守護，記錄下石獵戶那些陌生人的善意，也記錄下自己對時局、對戰(zhàn)爭、對未來的思考。這些無法保存的“寫作”，成了她梳理情緒、堅定信念的唯一方式。她知道，《韌草》的種子，并未湮滅，只是深埋在了心底，等待著合適的土壤破土而出。

第四天的黃昏，他們按照石獵戶的地圖，終于攀上了一道異常陡峭的山梁。站在山梁之上，視野豁然開朗。前方，是一片連綿起伏、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山嶺，在夕陽的余暉下呈現(xiàn)出蒼莽的黛青色。而就在這片山嶺的深處，隱約可以看到幾縷極細微的、不同于晚霞的炊煙，裊裊升起，融入暮色之中。

“那里……應該就是野豬嶺了！”老周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指著炊煙升起的方向。連續(xù)多日緊繃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痕跡。

水生更是興奮地差點跳起來，指著山下隱約可見的一條極其隱蔽的、被雜草覆蓋的小徑：“周叔，林姑娘，看！有路！肯定有人！”

希望，從未如此真切地出現(xiàn)在眼前！

下山的路依舊不易，但有了明確的目標，三人的力氣仿佛都恢復了不少。他們沿著那條若有若無的小徑，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

越是靠近那片區(qū)域，人為的痕跡就越是明顯。小徑雖然雜草叢生，但仔細看能分辨出是被偶爾踩踏形成的；路旁的某些樹木上，有著不易察覺的、用刀刻出的特殊標記；空氣中，除了草木氣息，似乎還隱隱夾雜著一絲極淡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抵達山腳，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異變陡生！

“站??！什么人？”

一聲低沉而充滿警惕的喝問，從前方的樹林陰影中傳來！緊接著，七八個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xiàn)，迅速散開，形成了一個半包圍圈，將他們?nèi)藝诹酥虚g！

這些人同樣衣衫破舊，但不同于石獵戶他們的零散和狼狽，他們的行動間帶著一種明顯的紀律性和默契。他們手中拿著的，也不再是簡陋的柴刀木棍，而是實打實的步槍！雖然型號雜亂老舊，但槍口都穩(wěn)穩(wěn)地指向了他們，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久經(jīng)沙場者才有的冷冽殺氣。

不是土匪，不是潰兵，更不是普通難民！

林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抓緊了老周的胳膊。老周和水生也立刻做出了防御姿態(tài)，老周將林薇護在身后，水生則握緊了柴刀，眼神兇狠地瞪著突然出現(xiàn)的這些人。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老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照江湖規(guī)矩，也是按照之前應對盤查的經(jīng)驗，抱拳道：“各位兄弟，我們是逃難來的，想去野豬嶺尋個活路，絕無惡意！”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精悍、面色黝黑的年輕人，他手中端著一支“漢陽造”，目光如電，在老周、水生以及被護在身后、腿上綁著夾板、氣質特殊的林薇身上來回掃視，語氣依舊冰冷：“逃難？從哪兒來？干什么的？說清楚！”

“從東邊，上海那邊逃過來的?！崩现苤斏鞯鼗卮穑拔沂亲o院，這是我侄子，后面是我家小姐，路上遇到鬼子，腿受了傷，聽說野豬嶺這邊有能落腳的地方，這才冒死找過來。”

“小姐？”那年輕頭目眉頭一挑，顯然對林薇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帶著保鏢、坐著船（他們或許看出了什么痕跡）、氣質不凡的“小姐”，從淪陷區(qū)千里迢迢逃到這深山老林？這本身就極不尋常。

他的目光重點鎖定了林薇，帶著審視和探究：“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上海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一連串的問題，帶著不容置疑的盤問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