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那句怯生生的“摻粉里……攤餅……試試?”,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微小石子,在李青禾被劇痛和絕望填滿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微弱的漣漪。她沾滿血污石屑的手還僵在半空,潰爛的掌心和被刺穿的劇痛依舊在神經(jīng)末梢尖嘯,可那雙布滿血絲、被淚水汗水糊住的眼睛,卻死死釘在了秀秀遞過來的那把小蔥上。
翠綠。油亮。頂端頂著小小的白綠色花苞。帶著雨后泥土的清新和一種微辛的、蓬勃的生機(jī)。與石板上一攤污穢的、灰白中混著暗紅血漬的稗粉石屑,如同地獄與人間的兩端。
攤餅?用這……這鬼東西?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被孩童天真點燃的、極其微弱的希望,在她凍僵的意識里撕扯。胃袋應(yīng)景地發(fā)出一陣劇烈的、空洞的痙攣,火燒火燎的灼痛瞬間壓過了掌心的劇痛。
吃……必須吃……
秀秀見她不動,又往前湊了一小步,小手將野蔥又遞近了些,清澈的眼睛里帶著急切和鼓勵:“試試……香……”
香?李青禾枯槁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表情。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伸出那只沒被刺穿、卻同樣纏滿污穢破布、潰爛流膿的手,顫抖著,接過了那把小蔥。
指尖觸碰到冰涼柔嫩的蔥葉,那股清新微辛的氣息,如同微弱的電流,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帶來一絲短暫的、虛幻的慰藉。她將小蔥放在鼻尖,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屬于正常食物的、鮮活的氣息,幾乎讓她落下淚來。
然后,她低下頭,看著石板上的污穢。稗粉、石屑、碎殼、泥土、干涸的血漬……灰白、暗紅、深褐……混雜在一起,散發(fā)著生澀草腥、石頭粉末和淡淡血腥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摻進(jìn)去?用這點鮮活翠綠的小蔥,去沾染、去試圖掩蓋這地獄般的污穢?
她閉上眼,再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種被饑餓扭曲的、野獸般的專注。她將小蔥放在相對干凈的膝蓋上(盡管膝蓋的破褲管也沾滿泥污),然后,用那只纏滿破布、潰爛流膿的手,極其笨拙地、不顧一切地,開始攏起石板上的混合粉末!
動作粗暴而絕望。潰爛的手指每一次觸碰粗糙的石板面和稗粉石屑,都帶來鉆心的劇痛!膿血和污物不斷滲出,沾染在粉末上。她不管!只是瘋狂地將所有能攏起來的灰白色混合物,連同那幾粒頑固的碎殼,都掃進(jìn)旁邊一個豁口、邊緣布滿黑褐色污垢的粗陶破碗里!
粉末很少,只勉強蓋住了碗底薄薄一層。混雜著她潰爛手指留下的污血和膿液,呈現(xiàn)出一種更加不祥的、灰黑中透著暗紅的顏色。
水。需要水。
她掙扎著爬起,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著走到墻角那個積著淺淺一層渾濁雨水(前幾日接的)的破陶罐旁。她舀起半碗渾濁的水,水底沉淀著細(xì)小的泥塵。她將水極其吝嗇地倒入盛著混合粉末的破碗里。
渾濁的泥水瞬間浸透了灰黑色的粉末。她用一根相對干凈的細(xì)樹枝,極其緩慢地、極其用力地攪拌著。
攪拌。用力攪拌。灰黑色的粉末在渾濁的水里艱難地化開、融合,變成一灘粘稠的、如同稀泥般的、深灰色的糊糊。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生澀草腥、石頭粉末、泥土腥氣和淡淡血腥的怪味,在破窯悶熱的空氣里彌漫開來,壓過了小蔥那微弱的清香。
李青禾看著碗里這灘深灰色的、如同沼澤淤泥般的糊糊,胃里一陣劇烈的翻騰。巨大的惡心感讓她幾乎要再次嘔吐。她強忍著,目光投向膝蓋上那把小蔥。
她伸出潰爛的手指,極其艱難地、一根一根地撕扯下翠綠的蔥葉,再用沾滿污穢的手指,將它們極其粗暴地揪成細(xì)碎的小段,撒進(jìn)那灘深灰色的糊糊里。
翠綠的蔥段落入深灰色的泥沼,瞬間被吞沒,只留下幾點極其微弱的綠色斑點,如同垂死掙扎的螢火。
點火!需要火!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她跌跌撞撞地沖到窯洞角落那堆早已冰冷的灰燼旁。找到火鐮火石,找到僅存的幾根枯草。她顫抖著雙手,用潰爛流膿的指腹,死死捏住冰冷的火石和火鐮!
“嚓!”“嚓!”“嚓!”
刺耳的敲擊聲在死寂的窯洞里格外驚心。每一次敲擊都迸射出幾星微弱的火花,短暫地照亮她枯槁絕望的臉和那雙布滿血絲、死死盯著枯草堆的眼睛。潰爛的傷口被火鐮和火石的反震力沖擊,劇痛讓她手臂劇烈顫抖!
終于!一點微弱的火星濺落在枯草絨毛上!她不顧一切地俯下身,用盡肺里最后一點氣息,朝著那點微弱的溫?zé)?,狠狠地、持續(xù)地吹氣!
“呼——呼——呼——!”
氣流帶著她口腔里的血腥味和灼熱,沖擊著枯草。終于,一點極其黯淡的橘紅色光點,在枯草堆中心極其艱難地、閃爍不定地亮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將更多的枯草覆蓋上去,護(hù)住那點微弱的火苗?;鹈缙D難地蔓延、擴(kuò)大,終于引燃了一小簇橘黃色的火焰!
火光!微弱、搖曳、隨時可能熄滅的火光!在這彌漫著惡臭和絕望的破窯里,驟然亮起!
她立刻將一塊相對平整、邊緣布滿焦黑痕跡的薄石板(以前當(dāng)灶臺用的),架在微弱的火堆上。石板被火焰舔舐,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迅速變得滾燙。
李青禾端起那碗深灰色的、混雜著翠綠蔥段的糊糊。糊糊很稀,粘稠度如同泥漿。她看著滾燙的石板,又看看碗里的糊糊,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隨即被一種豁出去的瘋狂取代。
她不再猶豫!極其笨拙地、用那根沾滿糊糊的樹枝,挑起一大坨深灰色的糊糊,狠狠地甩在滾燙的石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