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拖著沉重的陶罐,想要盡快離開時,終究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看!是那個瘋婆子!”
尖利的童聲劃破了清晨的相對寧靜。幾個在附近玩耍的孩童發(fā)現(xiàn)了她,指著她蒙著頭臉、沾滿泥污的古怪樣子,臉上露出混合著好奇、厭惡和惡作劇的神情。
“她在撈臭泥!吃臭泥的瘋婆子!”
“滾出去!丑八怪!掃把星!”
“砸她!”
一塊半個拳頭大的土坷垃呼嘯著飛來,擦著她的額角飛過,砸在身后的河灘上,濺起一片泥點(diǎn)。更多的土塊和碎石接踵而至!
趙小滿猛地抱起那半罐珍貴的河泥,踉蹌著想要躲避,但虛弱的身體和沉重的負(fù)擔(dān)讓她動作遲緩。一塊尖銳的石子擊中她的后背,痛得她悶哼一聲,幾乎栽倒。
羞辱、恐懼、疼痛和一種深切的悲哀瞬間攫住了她。她沒有哭喊,也沒有回頭,只是死死抱著陶罐,用盡最后的氣力,深一腳淺一腳地、狼狽不堪地朝著村外逃離。孩童們充滿惡意的叫罵和嬉笑聲,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的背上,久久回蕩在寒冷的空氣里。
直到跑回荒地邊緣,再也看不到那些身影,她才撲倒在地,劇烈地喘息咳嗽,肺葉如同撕裂般疼痛。陶罐里的河泥灑出來一些,粘在她的破衣和皮膚上,冰冷腥臭。
她回過頭,望向那片炊煙溫暖的村落,目光里最后一點(diǎn)屬于“人”的溫度,徹底冷卻下去,只剩下野獸般的警惕和一種冰冷的、扎根于貧瘠土地的恨意。
喘息稍定,她默默地、固執(zhí)地爬起來,抱起變得異常沉重的陶罐,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歪脖子柳,走向她那片小小的、剛剛播下種子的沙地。
她將搜集來的“戰(zhàn)利品”——凍糞、枯葉、墊草、河泥——全都堆積在樹下。它們散發(fā)著腐敗和腥臭的氣息,與這片荒地的死寂格格不入。
這就是她的“綠金”。
用尊嚴(yán)和傷痛換來的、孕育渺茫希望的基石。
寒風(fēng)吹過,卷起幾根枯草,落在那一小堆污穢之上。
她蜷縮進(jìn)草棚,將臉埋進(jìn)膝蓋。這一次,連破碎的喘息都沒有,只有死一樣的沉默,和一種在極度羞辱后淬煉出的、更加堅硬的決心。
遠(yuǎn)處,溪流的下游,一只蒼灰色的水鳥冷漠地瞥了一眼那個逃竄的狼狽身影,低頭繼續(xù)梳理著自己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