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王氏那撕心裂肺、惡毒詛咒的哭嚎聲,如同跗骨之蛆,即便隔著冰冷的雨幕和厚重的土墻,依舊隱隱約約鉆進(jìn)趙小滿嗡嗡作響的耳膜,纏繞著她瀕臨潰散的意識(shí)。額角撞擊香案的劇痛、斷指處持續(xù)不斷的銳痛、肺腑里翻江倒海的灼痛,還有失血帶來的徹骨寒冷,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痛苦之網(wǎng),將她死死困在昏迷與清醒的邊緣。
每一次短暫的意識(shí)回籠,都伴隨著更強(qiáng)烈的窒息感和身體瀕臨解體的警告。但她死死咬著牙,用那點(diǎn)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意志力,對(duì)抗著徹底沉入黑暗的誘惑。
不能暈過去……不能……
必須離開……立刻離開……
里正“三日搬離”的判決,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殘存的神經(jīng)。趙家……一刻也不能多待!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他們生吞活剝的危險(xiǎn)!
冰冷的雨水不斷從祠堂破舊的屋頂漏下,滴落在她臉上,混合著額角淌下的鮮血,流進(jìn)眼睛,帶來刺痛的冰涼,卻也奇異地讓她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
她聽到趙德坤嫌惡的呵斥,聽到村民越來越響的鄙夷議論,聽到趙金寶和趙鐵柱試圖拉扯王氏的動(dòng)靜……混亂中,似乎無人再關(guān)注地上這個(gè)“已經(jīng)判決”的血人。
機(jī)會(huì)!
趙小滿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血腥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卻也榨出了身體里最后一點(diǎn)潛能。她用那只唯一完好的、早已血肉模糊見骨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濕滑的青磚縫隙,指甲在磚面上刮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一點(diǎn)一點(diǎn),如同從粘稠的血污沼澤里掙扎而出,她將自己殘破的身體,再次從地上拖了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整個(gè)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傾斜,她只能依靠著冰冷的香案桌腿,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著燒紅的鐵絲。
不能倒……絕不能倒在這里……
她目光掃過祠堂門口。人群的注意力大多還被王氏的哭鬧吸引著。她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扶著香案,踉蹌著,一步一挪地朝著門口走去。腳步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斷指的右手無力地垂蕩,在身后拖出一道斷斷續(xù)續(xù)的血痕。
跨過那道高高的、殘留著她噴濺血跡的門檻時(shí),她幾乎再次癱軟下去。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全身再次淋透,刺骨的寒意讓她激靈靈打著冷戰(zhàn),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祠堂外圍觀的村民下意識(shí)地向兩旁退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震驚、憐憫、畏懼、復(fù)雜……她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前方雨幕中那個(gè)她住了十八年、卻從未稱之為“家”的破敗泥草房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
雨水沖刷著她身上的血污,在地上匯成淡紅色的溪流。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肺腑的疼痛讓她幾乎直不起腰。
終于,挪到了那扇熟悉的、歪斜的破木門前。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散發(fā)出熟悉的霉味和潮濕的土腥氣。
她推開門,踉蹌著跌了進(jìn)去。
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面而來。冰冷、潮濕、陰暗。堂屋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破爛的矮桌和幾個(gè)樹墩充當(dāng)?shù)牡首?。角落里堆著些雜物。趙鐵柱、王氏、趙金寶顯然還在祠堂那邊。
這里,沒有一絲一毫屬于她的東西。她所有的活動(dòng)范圍,僅限于灶房角落和那間比柴房好不了多少的、堆放雜物的偏屋。
她徑直朝著偏屋挪去。每一下呼吸都帶著血腥的嘶鳴。
偏屋更加陰暗潮濕,地上胡亂堆著些干草和破爛家什。屬于她的“床”,不過是角落里地上鋪著的一層薄薄的、早已發(fā)黑發(fā)霉的稻草,上面扔著一卷破爛不堪、硬得能硌斷骨頭的舊棉絮,那是她冬日里唯一的御寒之物,夏天則被王氏收走。
她撲到那堆稻草前,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她趴伏在地上,咳得渾身顫抖,更多的血沫濺在霉?fàn)€的稻草上。
喘息稍定,她伸出左手,開始機(jī)械地、麻木地收拾。沒有包裹布,沒有任何可以裝東西的容器。她只能將那卷散發(fā)著濃重霉味和汗臭的破舊棉絮用力卷起來,用草繩勉強(qiáng)捆住。這就是她全部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