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極度饑餓、小心翼翼守護(hù)綠芽和提心吊膽防備窺伺中緩慢流淌。那幾行紅毛粟苗在趙小滿嘔心瀝血的照料下,艱難地伸展出第二片、第三片細(xì)瘦的葉子。顏色是營養(yǎng)不良的黃綠,在灰白貧瘠的沙土上,脆弱得讓人心頭發(fā)緊。
堆肥坑依舊沉默,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她只能靠一次次往返三里外的溪下游,取回渾黃的泥水,像喂哺嬰兒般,極其吝嗇地澆灌。每一次取水都是對意志和體力的極限考驗,每一次回來看到幼苗還在,都像是從死神手里偷回一點時間。
她變得更加警覺,像一頭時刻豎起耳朵的野獸,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她瞬間僵直,目光銳利地掃視荒地邊緣。白天,她盡量待在田邊,或是匍匐在草叢里。夜晚,則緊握著那根最鋒利的木槍,蜷縮在草棚最深的陰影中,睡眠淺得如同不存在。
這天下午,天色陡然變暗得厲害。鉛灰色的云層不再是低垂,而是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棉絮,沉甸甸地壓下來,仿佛伸手就能觸及。空氣變得粘滯而悶人,風(fēng)也停了,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籠罩了四野。
趙小滿抬頭望天,心頭猛地一緊。這不是普通的雨云,云層翻滾間透著一種不祥的青黑之色。她曾在原主的記憶里見過類似的天氣——那是往往伴隨著疾風(fēng)甚至**冰雹**的暴雨前兆!
對于她那些嬌弱的幼苗來說,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足以將它們連根沖走,而哪怕只是豆粒大的冰雹,也足以將這些脆弱的生命徹底砸爛!
必須做點什么!
她的目光瞬間投向草棚和那堆之前割下來、尚未完全用完的枯蒿草。沒有油布,沒有瓦片,只有這些草!
她發(fā)瘋似的沖過去,將那些枯草抱出來,又扯下草棚上一部分相對厚實的草束。然后跪在田邊,用最快的速度,將枯草均勻地、松散地覆蓋在那一行行粟苗之上!她不敢壓得太實,怕悶壞幼苗,又必須保證覆蓋度,試圖以此緩沖可能的雨滴和冰雹的沖擊。
動作因為急切和虛弱而顯得笨拙慌亂,枯草不斷滑落,她又手忙腳亂地重新鋪好。汗水混著焦急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就在她拼盡全力覆蓋最后一行幼苗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遠(yuǎn)處趙家的田地。
趙家的稻子早已收割完畢,田里只剩下整齊的稻茬。此刻,也有一個身影正在田埂上走動,是趙鐵柱。他同樣抬頭看了看天色,眉頭緊鎖,顯然也看出了天氣的不妙。
然而,他只是煩躁地啐了一口,罵了句什么,然后……竟然轉(zhuǎn)身就朝著屯子的方向快步走去!絲毫沒有要保護(hù)田地、或者做任何防災(zāi)準(zhǔn)備的意思!或許在他看來,稻子已收,剩下的茬子爛在地里還能肥田,一場雨雹無關(guān)痛癢。或許他急著回家收晾曬的衣物糧食,根本顧不上這已然“無用”的田地。
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在這片被烏云壓得透不過氣的土地上,形成了殘酷而鮮明的對比。
趙小滿看著趙鐵柱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下這層單薄得可憐的草簾,再看看趙家那片無人理會、坦然暴露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下的廣闊田地。
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對自家幼苗的極度擔(dān)憂,有一種對方擁有卻毫不珍惜的刺痛,更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只能依靠最卑微手段自救的悲涼和孤憤。
她最后用力按了按鋪好的草簾,確保沒有大的縫隙,然后踉蹌著退回到歪脖子柳下,緊緊靠著樹干,仿佛能從這棵同樣掙扎求生的老樹身上汲取一絲力量。
狂風(fēng)驟起,卷起地上的沙礫枯草,抽打在身上。烏云翻滾,低沉的雷聲如同巨獸的咆哮,從天邊滾滾而來。
豆大的、冰冷的雨點開始砸落,先是稀疏幾聲,沉重地砸在枯草簾上、土地上,濺起小小的泥點。很快,雨點變得密集,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嘩嘩聲響,天地間瞬間被灰白色的雨幕籠罩。
趙小滿蜷縮在柳樹下有限的遮蔽里,渾身瞬間濕透,冰冷刺骨。但她顧不得自己,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被草簾覆蓋的田地,心臟揪緊。
雨水匯成渾濁的細(xì)流,在田壟間肆意橫流。那層草簾在暴雨中劇烈晃動著,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時有地方被沖開,露出下面瑟瑟發(fā)抖的綠色。
她咬緊牙關(guān),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風(fēng)暴如同狂暴的巨獸,無情地踐踏著這片土地。
而在更遠(yuǎn)處,趙家那片無人看管的田地,只能沉默地承受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