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鋪前的糞水尚未干涸,那沖天的惡臭和趙小滿狠絕的警告,像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在整個趙家屯的上空。李屠戶氣得臥病在床(多半是裝的),肉鋪幾日未能開張,損失慘重。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事絕不可能就此了結(jié)。趙小滿那“潑炕頭”的威脅言猶在耳,而李屠戶吃了這么大一個虧,豈能善罷甘休?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
“立身堂”內(nèi),氣氛凝重。王二嬸的腿疼得厲害,額頭上冷汗涔涔,必須立刻請郎中。可請郎中需要錢,被搶走的三袋新麥?zhǔn)茄巯挛ㄒ荒芸焖僮儸F(xiàn)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明白,若不徹底將李屠戶的氣焰打下去,往后永無寧日。
“不能等他來報復(fù)!”劉氏焦急道,“得去告官!”
“告官?狀紙怎么寫?誰去告?官老爺會信咱們一群婦道人家嗎?”一個外村寡婦悲觀地說。她們早已習(xí)慣了求助無門的絕望。
趙小滿沉默地坐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炕沿。她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一張張惶恐、憤怒卻又無助的臉,最后落在角落里那本她時常翻閱、頁面發(fā)黃卷邊的《大永律例疏議》上——這是她祖父留下的唯一一本書,也是她認知外界規(guī)則、保護自身最重要的武器。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那本書前,小心翼翼地翻到某一頁,手指點著上面一行密密麻麻的注釋小字,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告!必須告!”她抬起頭,聲音斬釘截鐵,“但不是去哭訴,是去講理!講王法!”
她將書攤開在眾人面前,指著那行字,雖然她們大多不識字,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念了出來,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力量:
“《戶律·錢糧》有載:‘**凡白晝搶奪人財物者,杖一百,徒三年。**’
注疏明言:‘**糧秣亦屬財物,折價計贓,贓滿五斗者,即構(gòu)此罪!**’”
“杖一百,徒三年”、“贓滿五斗即構(gòu)此罪”!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婦人們耳邊!她們不懂律法,但“杖一百”、“徒三年”的可怕后果,她們是知道的!
“李屠戶光天化日搶走咱們?nèi)蔓湥看h不止五斗!人證物證俱在!夠得上杖一百,流放千里!”趙小滿的目光如同寒星,掃過每一個人,“咱們占著理!占著王法!”
希望的光芒,瞬間驅(qū)散了絕望。婦人們的眼睛亮了起來。
“對!告他!”
“讓他吃牢飯!”
“但是……”劉氏還有顧慮,“狀紙……官老爺……”
“狀紙,我們自己寫!”趙小滿斬釘截鐵,“不,不是寫,是‘印’!我們要讓官老爺一看,就知道這事有多大,有多冤!”
一個更加決絕、更加震撼的念頭在她心中形成。
她找來一張稍微平整些的麻紙(是從貨郎那換來記事的),又磨了墨。她提筆,用盡可能端正的字跡,寫下了簡單的訴狀。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直接的事實:某年某月某日,李屠戶踹傷王二嬸,搶走新麥三袋,人證若干,物證(被踹灑的麥粒和糧袋)可查,懇請青天大老爺依律嚴(yán)懲。
寫罷,她將訴狀平鋪在桌上。
然后,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屋內(nèi)屋外所有聞訊趕來的婦人,本村的,外村的,足足有三十七人。她們擠在“立身堂”內(nèi),眼神緊張卻又充滿期待。
“光有我一個人的名字不夠。”趙小滿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內(nèi)顯得異常清晰,“我們要聯(lián)名!要讓官老爺知道,這不是我趙小滿一個人的事,是咱們所有被欺壓的婦人共同的事!”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甚至帶上一絲殘酷的意味:“按手印,太普通。咱們今天,**咬指頭!用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