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滿于故紙堆中尋得的“在室女分三成”之前朝律條殘文,如同在黑暗的隧道中窺見的一線微光,雖微弱,卻指明了方向。她與王二嬸、劉氏、春蘭仔細商議后,決定不再與劉虎在鄉(xiāng)間糾纏,直接將這場爭產案告上縣衙,要求依據情理并參考古律遺意,對劉老栓遺產進行重新分割,確認劉氏對部分田產的繼承權,并明確春蘭對所墾荒地的所有權。
消息傳出,趙家屯再次轟動。女兒告兄長爭產,這在本朝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奇事!支持者盼著立身堂能再創(chuàng)奇跡,打破陳規(guī);守舊者則嗤之以鼻,認為趙小滿等人是異想天開,必遭官府的訓斥和律法的駁回。
升堂之日,縣衙外照例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公堂之上,王縣令依舊端坐,只是臉色比上次審理張屠戶時更加復雜微妙。他實在不想接這種挑戰(zhàn)綱常倫理的燙手山芋,但礙于立身堂如今的聲勢和趙小滿那“較真”的性子,又不得不受理。
劉虎跪在堂下,一臉的有恃無恐,他堅信“父產傳子”是天理王法,自己穩(wěn)操勝券。
趙小滿、劉氏、春蘭則跪在另一側,神色肅穆而堅定。
“啪!”王縣令例行公事地一拍驚堂木(換了個新的),“下跪何人,所告何事?”
趙小滿陳述案情,條理清晰,從劉氏侍疾盡孝,到劉虎停尸奪契,再到春蘭墾荒之功,最后提出訴求:請縣尊明察,依情依理,并參考古之良法,分割遺產,以彰公道。
劉虎立刻大聲反駁:“青天大老爺明鑒!祖宗的規(guī)矩,兒子的家業(yè)由兒子繼承,這是天經地義!我妹妹嫁出去又回來,那是她自家的事,哪有回來分娘家產業(yè)的道理?我堂妹更是外姓人,墾荒也是幫自家伯父,哪有占地為王的道理?她們這是胡攪蠻纏!”
王縣令捻著胡須,面露難色,習慣性地想和稀泥:“嗯……劉氏侍奉父親,其情可憫;春蘭墾荒,亦屬勤勉。然則,律法所重,在于綱常秩序。‘父產傳子’乃維系宗法之根本,確無‘女承父產’之明條啊……依本官看,劉虎作為長子,繼承田產乃是正理。至于劉氏和春蘭的辛苦,可由劉虎從田產收益中,酌情給予一些錢糧補償,以全兄妹之情,你看如何?”
這又是典型的“各打五十大板”、“維持現狀”的官僚套路。
劉虎聞言暗喜。
劉氏和春蘭則面露焦急失望之色。
就在此時,趙小滿再次開口,聲音清越:“縣令大人,律法雖無明條準許女承父產,但亦無明條禁止在特定情況下,女兒享有部分資產以補償其付出、保障其生計。且我朝律法多承前制,民女偶得前朝《梁律·戶婚令》殘卷,其中明確載有‘諸戶絕,資產……在室女分三成’之條款!足見古之立法者,亦并非完全漠視女子之權益!今劉家有子,雖非‘戶絕’,然劉氏侍奉父親終老,其付出遠超尋常,比照此律精神,予以部分田產,焉能謂無據?”
“前朝律令?”王縣令愣了一下,皺起眉頭,“前朝舊律,豈能適用于本朝?此條……本官為何從未聽聞?趙小滿,你休要杜撰!”
他確實沒聽說過這條,甚至懷疑是趙小滿編造的。
“大人若不信,可當場查驗!”趙小滿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說,從容應道。
“查驗?如何查驗?莫非你要本官現在去故紙堆里翻找不成?”王縣令有些不耐煩。
就在這時,春蘭猛地抬起頭,朗聲道:“大人!民婦劉春蘭,雖不識字,但那條款,趙姑娘念與民婦聽過數遍,民婦已牢記在心!大人若需查驗,民婦可當場背誦!”
“背誦?”王縣令和堂下眾人都是一怔。一個農婦,要當堂背誦律文?
“準!”王縣令倒是生出幾分好奇,也想看看她們搞什么名堂。
只見春蘭深吸一口氣,目光澄澈,面對公堂之上,用一種與她農婦身份截然不符的、清晰而堅定的語調,一字一句地背誦起來:
“《梁律·戶婚令》第七卷,第十二條:諸戶絕無子孫繼紹者,其田宅、浮財、牲畜、奴婢,皆為其資產……其在室女,可分得資產三成,以為妝奩或贍養(yǎng)之資……余者沒官……”
她背誦得并不快,偶爾略有停頓,仿佛在回憶,但條款核心內容“在室女分三成”以及上下文關鍵詞語,竟被她復述得八九不離十!對于一個不識字、全憑記憶的農婦而言,這簡直是奇跡!
公堂上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鎮(zhèn)住了!
王縣令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堂下這個看似普通的農婦。他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有些見識,從春蘭背誦的用語和結構來看,這絕非臨時杜撰,確像是律法條文!她竟然真的背出來了?!
劉虎也傻眼了,他完全沒想到對方還有這一手。
趙小滿適時補充道:“大人,春蘭姐所背,正是民女于殘卷中所見。雖前朝律令未必直接適用,但其立法精神‘承認女子在一定情況下享有繼承份額’,卻可為民朝參酌!請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