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族堂蓋得不快,但很穩(wěn)。每一塊青磚都用石灰漿砌得嚴絲合縫,每一根檁條都由老木匠親手刨得光滑筆直。鄉(xiāng)鄰們有空就來搭把手,整個工地雖然忙碌,卻透著一股子和順安穩(wěn)的氣息。
鹿家的藥材鋪,動靜則要大得多。鹿三位存心要壓過白家一頭,不但請了縣城里最好的匠人,還給工錢也比市價高出一成,圖的就是個快。一時間,鹿家院里人聲鼎沸,錘子、斧頭、鋸子的聲音從早到晚響個不停,那架勢,倒真像是要蓋一座能鎮(zhèn)住整個白鹿灘的樓閣。
地基打好,墻體也起了半人高,該上木料了。鹿承祖親自趕著大車,從縣城的木料行拉回來滿滿一車松木,那木頭看著又粗又直,堆在院里跟小山似的。鹿三位看了,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家這藥材鋪,從根子上就比白家那小族堂要強。
可沒過兩天,問題就來了。
那天,幾個木匠正在給一根要做大梁的松木開榫卯,其中一個老師傅“咦”了一聲,停下了手里的活計。他用斧頭柄在那根松木上敲了敲,發(fā)出的聲音不是清脆的“梆梆”聲,而是有些發(fā)悶的“噗噗”聲。他湊近了,用鼻子聞了聞,又用指甲在木頭上摳了摳,摳下來一些細碎的粉末。
老師傅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把手里的粉末捻了捻,走到正在監(jiān)工的鹿承祖面前,攤開手掌說:“鹿少爺,你這批木料,怕是用不得。”
鹿承祖正得意地看著自家高高的墻體,聽了這話,臉一拉:“胡說八道!這可是我從縣城‘德盛木行’買回來的上好松木,怎么就用不得了?”
老師傅指著那根大梁,又指著自己手心的粉末,一字一句地說:“這木頭,從里頭被蟲蛀空了。你聽這聲音,是虛的。你看這粉末,是蟲子啃出來的。這種木料要是做了梁,別說蓋兩層樓,怕是連自個兒都撐不住,早晚得塌下來砸死人!”
這話一出口,周圍干活的工匠們都停了手,圍過來看熱鬧。鹿承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搶步上前,也學著老師傅的樣子敲了敲,果然聲音發(fā)悶。他心里一慌,嘴上卻還硬撐著:“不可能!就這一根有問題,其他的肯定是好的!”
他不信邪,讓工匠們把堆著的木料一根根搬開檢查。結果,檢查一根,就有一根是空心的;再檢查一根,還是被蟲蛀過的。滿滿一車木料,十根里倒有七八根都是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水貨”。
鹿承祖徹底傻眼了。他想不通,德盛木行是縣城的老字號,怎么會賣給他這種爛木頭?
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瞥見墻角堆著幾根不起眼的廢木料,那是前幾天白家蓋族堂時,鋸下來不要的邊角料,白承安見他們打地基需要墊腳,就順手送了過來。鹿承祖腦子里靈光一閃,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一指那幾根廢木料,沖著眾人大喊:“是白家!肯定是白家送來的木頭有問題!他們眼紅咱們蓋樓,故意拿壞木頭來坑咱們,把蟲子引到咱們的新木料上來了!”
這話喊得理直氣壯,連他自己都快信了。幾個鹿家的雇工也立刻跟著起哄,一時間,整個工地都吵嚷起來。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正在蓋族堂的白家那邊。白承業(yè)聽了,氣得把手里的瓦刀一摔,就要去找鹿承祖理論,被白煜田一把按住了。
“急什么?他說是咱們的木頭有問題,那就讓他拿出證據來?!卑嘴咸锬樕喜懖惑@,他放下手里的活,不緊不慢地帶著白承安和幾個鄉(xiāng)鄰,往鹿家院里走去。
白煜田一到,鹿承祖就跟見了仇人似的,指著墻角的廢木料吼道:“白煜田!你還有臉上門?你看看你家送來的好東西!好端端一院子新木料,全被你家的蟲子給蛀了!今天這事,你們白家要是不給個說法,就別想走出這個門!”
白煜田沒理會他的叫囂,徑直走到那堆被蟲蛀的松木前,拿起一根,仔細看了看,又走到墻角,拿起一根白家送來的榆木廢料,也看了看。然后,他把兩根木頭并排舉起來,展示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各位鄉(xiāng)親,各位師傅,都請過來瞧瞧?!卑嘴咸锏穆曇舨桓?,卻蓋過了所有的吵嚷聲?!奥股贍斦f,是我白家的木頭,把蟲子引到了他家的新木料上。那咱們就來看看,這到底是誰家的蟲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