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一別,不覺昭奕已成如今。當初黃巾亂,昭奕千里勤王,為國為民,何其忠勇。
謝喬拱手揖禮:皇甫公明鑒,公洞悉世事,豈非不知。今日之亂,病根不在董卓,在于漢室傾頹,朝令不出洛陽。
今天下,董卓雖除,去了董卓,尚有王允。去了王允,亦有袁紹、曹操之流。天下諸侯俱視天子為奇貨,挾之以自重,此后攻伐不休,戰(zhàn)火連綿,百姓何辜?謝喬語調(diào)漸冷,可以想見,此后百年,中原大地皆為焦土,餓殍遍野,白骨蔽日。
皇甫嵩沉默了。
他征戰(zhàn)一生,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平黃巾,討邊章,所見所聞,無一不在印證著謝喬的話。
這天下,早已千瘡百孔。
但他所受的忠君教誨,讓他無法認同眼前的行為,無法認同眼前這挾持天子、自封權(quán)柄的行為。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話雖如此然君臣之義,乃立國之本??v有千般緣由,萬般說辭,挾天子以令諸侯,終為不臣之舉!
謝喬:我與諸侯不同,他們圖的是一己私利,家族門楣。我所求,乃天下萬民。我奉天子前往梁國,非為囚禁,而是拜謁圣人,修習真正的帝王之術(shù)。待天子學成,明辨是非,能親掌朝政之時,喬自當還政于君,解甲歸田。
若屆時昭奕不愿還政,又當如何?皇甫嵩一針見血。
權(quán)力是世間最烈的毒藥,一旦沾染,無人能夠戒斷。
尤其是權(quán)力頂端的滋味,一旦嘗過了,沒有人愿意再放棄。古往今來,無一例外。
謝喬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天下皆濁,唯我獨清。
她頓了頓,語氣稍緩,公可以給我三年,公且看三年。天子入梁,三年之后,天下如何,自有分曉。
國祚系于雒陽,天子不可一日離京。皇甫嵩的態(tài)度沒有絲毫動搖,他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請求,請大司馬,送天子還都。
雒陽是帝都,但天子亦可巡幸四方。天子為求學而入梁國,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段佳話。
天下局勢動蕩,天子當坐鎮(zhèn)皇城中樞,以安萬民之心。某可親身入梁,代天子求圣人入京輔政。
圣人蹤跡縹緲,只在梁地。謝喬的回答斬斷了他最后的希望。
此圣人,皇甫嵩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血氣,究竟是天下的圣人,還是昭奕一人的圣人?
這話問到了關(guān)鍵,到現(xiàn)在的處境上,沒有必要騙他,也騙不了他。
謝喬說:可以是我一人的圣人,也可以是天下人的圣人。
皇甫嵩聽完,緩緩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周圍的親兵見狀,立刻按住刀柄,氣氛驟然緊張。
皇甫嵩卻并未將劍尖指向任何人。他雙手持劍,橫于胸前,然后緩緩跪下,將劍放在地上。
某在此,皇甫嵩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謝喬,大司馬若執(zhí)意東行,便請從某的尸身上踏過去。
他跪在官道中央,像一座固執(zhí)的石碑,身后是雒陽,身前是謝喬的千軍萬馬。
他要以身阻止謝喬攜天子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