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在那些雒陽的王公貴胄口中,是一個與死亡和絕望同義的名字。是朝中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寒流放之地,匪患不絕,羌胡環(huán)伺,黃沙漫漫,了無生機。
他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七年前,他即將履新敦煌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在京中鉆營多年,耗盡祖上三代積蓄,才勉強謀得一官半職的失意文人。
當(dāng)西邸的任命文書下來時,他看著敦煌太守四個字,如墜冰窟。周圍同僚們投來的目光,憐憫中帶著幸災(zāi)樂禍,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踏上黃泉路的可憐蟲。
送行的宴會上,平日里與他稱兄道弟的友人,言語間滿是敷衍的安慰。
顯象此去,乃是為國鎮(zhèn)守邊疆,功在社稷,前途不可限量啊!平日里與他稱兄道弟的友人,舉著酒杯,說著言不由衷的漂亮話。
可那躲閃的眼神和虛偽的笑容,卻無一不在透露著真實的想法:去了那種鬼地方,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難說,還談什么前途?
他甚至能聽到鄰桌之人壓低聲音的議論:可惜了,聽聞那地方連水都金貴,去了就是活受罪。
顯象也是倒霉,鉆營了半輩子,最后落得個發(fā)配邊疆的下場。
從雒陽到敦煌,三千里路,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車隊里的護(hù)衛(wèi)幾乎是兵不離刃,馬不卸鞍。白天要防馬匪,晚上要防狼群,更要防那些面黃肌瘦、眼神兇狠的流民。
風(fēng)沙吹裂了他的嘴唇,烈日曬得他脫了幾層皮,他甚至做好了隨時可能暴尸荒野的準(zhǔn)備。
可惜,他人脈有限,錢資也有限。在那個吃人的官場里,要想坐上兩千石的太守之位,除了敦煌這種人人避之不及沒人要的邊郡,他別無選擇。
他安慰自己,這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是仕途上的一塊跳板。
所幸平安到了敦煌履新。
外部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壓力,為了活下來,并且活得好,他到任之后,便將路途上所受的驚恐與壓力,變本加厲地轉(zhuǎn)嫁給了治下的百姓。
加稅、加賦、巧立名目,無所不用其極。
亂世,邊地,天高皇帝遠(yuǎn),上頭既不知道,也沒空來管。
他的算盤打得極精:用最快的速度搜刮斂財,等攢夠了回本的錢,就立刻想辦法托人情、買門路,調(diào)任去一個中原的富庶郡縣,安享太平。
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他預(yù)想中的馬匪襲擾、外族入侵,竟然一次都沒有發(fā)生。
反倒是聽聞中原黃巾大亂,烽煙四起,流民遍地。越明年,更有外族入寇三輔,長安震動。就連曾經(jīng)繁華如夢的雒陽城,也陷入了無休止的黨爭與動蕩之中。據(jù)說如今更是被董卓那樣的武夫所霸占,天子都成了傀儡。
可他所在的敦煌郡,卻像是一座被遺忘的海外孤島,平靜得不可思議。
哪有馬匪?哪有兵禍?
陳達(dá)呷了一口葡萄酒,喉嚨里泛起一絲甜意,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
他感覺自己簡直是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