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冰冷的擦拭終于起了一點作用,也許是那陣兇猛的寒戰(zhàn)高峰暫時過去。林靜劇烈的顫抖似乎平緩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略微放緩。她緊閉的雙眼微微動了動,似乎恢復(fù)了一絲意識,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聚焦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了床邊那個半跪著的身影。昏黃搖曳的光線下,路遠的側(cè)臉線條緊繃,額角那道在埡口撞擊中留下的傷口已經(jīng)凝固成暗紅色的血痂,幾縷被汗水和冷水打濕的黑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他正全神貫注地擰著一條新的濕毛巾,手臂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賁起,那專注而焦慮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一種無法言喻的、混雜著虛弱、依賴和強烈心疼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林靜所有的理性堤防。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就在路遠擰干毛巾,再次傾身過來,準備繼續(xù)為她擦拭時,一只滾燙的、帶著驚人熱度的手,猛地從被子里伸了出來,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死死地、顫抖地抓住了他拿著毛巾的手腕!
那滾燙的觸感讓路遠渾身一震,動作瞬間僵住。
“路遠……”林靜的聲音虛弱得如同氣音,帶著高燒特有的沙啞和濃重鼻音,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的亂發(fā),“別走……別離開……”她的眼神渙散而脆弱,像迷路的孩子,死死地抓住這唯一的依靠,仿佛一松手,就會被無盡的黑暗和痛苦徹底吞噬。
“別離開”三個字,帶著滾燙的溫度和絕望的依賴,像一把燒紅的利刃,狠狠刺穿了路遠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那一刻,堅守了多年的界限,精心構(gòu)筑的理性高墻,身份地位的鴻溝,世俗眼光的藩籬……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滾燙的淚水、脆弱的目光和那只死死抓住他手腕的、滾燙的手中,轟然倒塌,碎成齏粉!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比山火更熾熱的情感,如同壓抑了千萬年的熔巖,沖破所有桎梏,轟然爆發(fā)!
路遠手中的濕毛巾“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沒有去撿。他反手,同樣用力地、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度,緊緊握住了林靜那只滾燙的、顫抖的手!他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緊密地、不容置疑地交扣在一起!
“我在!”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帶著一種山岳般的堅定,在寂靜的房間里擲地有聲,“我在這里!哪兒也不去!”
他不再僅僅是跪在床邊。他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手臂,穿過她的頸后,小心翼翼地、卻無比堅定地將那個裹在厚厚被子里、因為高燒和恐懼而顫抖的身體,連同她所有的脆弱和無助,一起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隔著粗糙的棉被,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驚人熱度和劇烈的顫抖。他收緊了手臂,用自己的胸膛和臂彎,為她筑起一道隔絕寒冷與恐懼的屏障。下巴輕輕抵在她被汗水和淚水濡濕的鬢角,溫?zé)岬暮粑鬟^她滾燙的耳廓。
“別怕,林靜?!彼穆曇糍N著她的耳邊響起,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魔力,“我在這兒。我們撐過去!一起撐過去!”
爐火在墻角安靜地燃燒,發(fā)出溫暖而持續(xù)的噼啪聲。昏黃的燈光下,兩個身影緊緊相擁。他半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懷抱著她,像擁抱著失而復(fù)得的整個世界。她滾燙的臉頰貼著他頸側(cè)的皮膚,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領(lǐng),冰冷的手指卻緊緊抓著他背后的衣服,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冰冷囚籠里,在疾病和死亡的陰影籠罩下,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滾燙的呼吸和緊緊相貼的身體,是最真實的存在。理性構(gòu)筑的堤岸徹底崩塌,情感的洪流席卷一切,將他們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共同沉浮于這未知的驚濤駭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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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燒如同反復(fù)無常的惡魔,在接下來的兩天里,依舊兇狠地撕咬著林靜。冷熱交替的煎熬,劇烈的頭痛,全身骨頭縫里透出的酸痛,讓她大部分時間都陷入昏沉和痛苦的半夢半醒之間。每一次意識短暫的清明,她都能感受到那個堅實的懷抱和始終環(huán)繞在耳邊的、低沉而令人心安的聲音。
路遠徹底放下了“路副縣長”的身份。他成了一個最專注、最不知疲倦的看護者。物理降溫從未停止,冰冷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動作熟練而輕柔。他笨拙卻無比耐心地用小勺喂她喝下溫水和指揮部千方百計送來的、極其有限的退燒藥(布洛芬膠囊)。當(dāng)劇烈的頭痛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痛苦呻吟時,他溫?zé)岬氖种笗е〉胶锰幍牧Χ?,按壓在她的太陽穴上,笨拙卻認真地按摩著,試圖驅(qū)散那噬骨的痛楚。
當(dāng)林靜被噩夢魘住,渾身冷汗,在昏迷中驚悸顫抖時,他會立刻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一遍遍在她耳邊低聲安撫:“別怕,是夢…我在這兒…沒事了…”那低沉的聲音像最安穩(wěn)的錨,總能讓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重新沉入不那么驚惶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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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夜里,或許是退燒藥終于起了作用,或許是路遠不眠不休的守護擊退了病魔最兇猛的進攻。林靜的高熱終于開始緩慢而艱難地退去。當(dāng)清晨第一縷慘淡的天光透過積滿灰塵的窗戶縫隙投射進來時,她沉沉地睡去,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緊蹙的眉頭終于松開,臉上那病態(tài)的潮紅也褪去大半,顯出一種虛弱的蒼白。
路遠靠在床頭,讓她枕著自己的腿。他低頭看著懷中沉睡的容顏,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干裂的嘴唇微微張著。連日高燒的折磨讓她清減了許多,下頜的線條顯得更加清晰脆弱。一種混雜著疲憊、后怕和巨大憐惜的情緒,如同溫?zé)岬某彼瑢⑺v不堪的身心徹底淹沒。
他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開她額前被冷汗黏住的幾縷碎發(fā),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她依舊溫?zé)帷⒌巡辉贊L燙的額頭。那小心翼翼的觸碰,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懸了幾天幾夜的心,終于在這一刻,緩緩落回實處。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憊感瞬間將他吞噬。他保持著這個姿勢,頭靠著冰冷的墻壁,幾乎在下一秒,就陷入了深沉而短暫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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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林靜真正從昏沉的泥沼中掙扎出來,恢復(fù)清醒的意識時,已經(jīng)是第四天的下午。高燒退去,留下的是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組般的酸痛和深深的虛弱感。喉嚨干得如同火燒。
她緩緩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斑駁脫落的屋頂和那根昏黃的白熾燈管。意識一點點回籠——廢棄的小學(xué),隔離點,兇險的高燒……然后,是那雙在痛苦深淵中始終緊緊抓住她的、沉穩(wěn)有力的手,是那個在寒冷和恐懼中給予她唯一溫暖和庇護的懷抱,是那個在耳邊一遍遍低語安撫的聲音……
她的心猛地一跳,帶著一種遲來的羞赧和巨大的悸動。她微微側(cè)過頭。
路遠坐在她床邊的那張舊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似乎是累極了,正低著頭打盹。他身上的衣服依舊是幾天前那套,沾著泥點和大片的汗?jié)n,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嚇人,額角那道血痂在略顯憔悴的臉上格外醒目。即使睡著了,他的眉頭也習(xí)慣性地微微蹙著,帶著一種化不開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