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這么忍了?”瘦猴不甘心,“咱們弟兄幾十號人,往后喝西北風(fēng)去?”
刀疤劉咬著牙,腮幫子上的疤痕擰成一團(tuán):“忍?不忍又能怎樣?”他想起前幾日去市集收賬,有個賣肉的掌柜梗著脖子說“再過幾日就搬去便民樓,那里不用交保護(hù)費(fèi)”,氣得他差點掀了肉攤,可最后還是沒敢動手——那掌柜的話里,明晃晃透著“有殿下?lián)窝钡囊馑肌?/p>
“去,讓弟兄們都收斂些?!钡栋虅]揮手,聲音里滿是憋屈,“別去招惹便民樓的人,也別在附近晃悠,免得被官差盯上?!彼D了頓,又道,“先去別處找找活路,城西的黑市還能收些錢,只是……怕是不夠弟兄們嚼用的?!?/p>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他們這些人,橫行霸道慣了,除了收保護(hù)費(fèi),別的營生也做不來。可對著淮王殿下的勢頭,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只能把怨氣咽進(jìn)肚子里。
夕陽下山時,刀疤劉帶著弟兄們往城西走,路過便民樓工地,遠(yuǎn)遠(yuǎn)看見樓體在暮色里立著,朱漆大門緊閉,卻透著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威嚴(yán)。有幾個弟兄忍不住往那邊瞟,被刀疤劉狠狠踹了一腳:“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們的眼!”
其實他自己也在看——那樓里亮著燈,隱約能看見工匠們還在忙活,窗紙上映出人影,像是在擺貨架、擦柜臺。他知道,再過十日,那里就會擠滿百姓,歡聲笑語會蓋過市集的喧囂,而他和弟兄們的好日子,算是徹底到頭了。
“走著!”刀疤劉低喝一聲,加快了腳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便民樓里,朱允熥正和工匠們核對最后的細(xì)節(jié),絲毫不知道暗處有人正咬牙切齒地盯著這棟樓。他只是覺得,這幾日工地格外清靜,連路過的閑雜人等都少了,心里還暗自慶幸“百姓都盼著樓開張,沒人來添亂”。
小劉子端來一盞熱茶,笑道:“殿下,您看這樓,亮堂堂的,比旁邊的酒樓還氣派?!?/p>
朱允熥接過茶,望著窗外的夜色,嘴角帶著笑意:“氣派不算什么,能讓百姓安心買東西,才是真的好?!彼麤]說出口的是,他早已讓人跟應(yīng)天府尹打過招呼,“多派些人手在便民樓附近巡邏,尤其要防著地痞惡霸滋事”——他雖年輕,卻也知道,想做些實事,總得防著暗處的齷齪。
夜色漸深,便民樓的燈火依舊亮著,像一顆落在人間的星辰,照亮了百姓期待的眼神,也照得那些藏在陰影里的戾氣,不敢輕易抬頭。刀疤劉和他的弟兄們早已走遠(yuǎn),背影在巷子里縮成一團(tuán),終究是沒敢再回頭。
這日,便民樓剛開門,就進(jìn)來一個穿著粗布短褂、頭戴舊氈帽的老漢,背上還背著個褪色的布包袱,看著像是來城里趕集的鄉(xiāng)下老者。沒人留意到,這老漢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幾分銳利,正是喬裝打扮的朱元璋。
他踱步在一樓的雜貨區(qū),聽見兩個婦人湊在一起議論:“這里的鹽比街口鋪子里的細(xì),價錢還便宜兩文,往后不用繞遠(yuǎn)路了?!绷硪粋€接話:“可不是,上次我買的針線,針腳勻?qū)?,線也不容易斷,掌柜的還幫著挑揀,比先前在市集上被人糊弄強(qiáng)多了?!?/p>
朱元璋點點頭,又轉(zhuǎn)到二樓的布匹區(qū)。一個掌柜正耐心給個老婆婆量布,邊量邊說:“您老要做件過冬的棉襖,這藍(lán)花布厚實,顏色也耐臟,我再給您多留半尺,夠您做個護(hù)膝的?!崩掀牌判Φ煤喜粩n嘴:“小伙子會做生意,下回還來?!?/p>
他背著包袱走到角落的茶水處,假裝歇腳,聽見旁邊兩個挑夫在聊:“聽說這樓里的東西都是經(jīng)過挑揀的,有次我買的瓦罐裂了個縫,人家二話不說就換了個新的,還賠了兩文錢讓我買水喝?!绷硪粋€嘆道:“要是全城的鋪子都這樣,咱干活也能省不少心?!?/p>
朱元璋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茶味雖淡,心里卻亮堂起來。他原是擔(dān)心這便民樓徒有虛名,如今看來,不僅貨物實在,待人也透著股真誠,倒真沒辜負(fù)“便民”二字。正想再轉(zhuǎn)轉(zhuǎn),卻見一個小伙計跑過來,手里拿著塊糕點,遞給旁邊哭鬧的孩子:“小娃別哭,這個給你吃,你娘買完布就來啦?!焙⒆恿⒖讨沽丝?,朱元璋看著這一幕,悄悄把包袱往肩上緊了緊,轉(zhuǎn)身往三樓的農(nóng)具區(qū)走去——他還想看看,這里的農(nóng)具是不是真能幫著農(nóng)戶省些力氣。
朱元璋剛踏上三樓,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不同于一樓的日用雜貨、二樓的布匹服飾,三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農(nóng)具,鐮刀、鋤頭、犁耙整齊排列,連墻角都靠著幾架造型新穎的水車模型。
一個穿粗布褂子的老農(nóng)正圍著一架改良過的鋤頭打轉(zhuǎn),手指在鋤頭刃上輕輕劃過,又試著握住木柄掂量:“這鋤頭看著比咱家那把輕不少,刃口還帶點弧度,挖地的時候是不是能省點勁?”
旁邊的伙計笑著解釋:“大爺您真有眼光!這鋤頭柄是楠木做的,比普通雜木輕三成,刃口特意彎了個小弧度,往地里下的時候能順著勁兒入土,挖起來又快又省力。前兒個張村的李大叔買了一把,說一天下來腰不酸了,您要不要試試?”
老農(nóng)半信半疑地拿起鋤頭,在旁邊的空地上模擬挖地的動作,臉上漸漸露出驚訝:“嘿,還真是!這弧度剛好順著胳膊的勁兒,確實輕快!”
朱元璋站在一旁看著,眉頭微微舒展。他出身農(nóng)家,一輩子跟農(nóng)具打交道,深知一把趁手的農(nóng)具對農(nóng)戶有多重要。這改良鋤頭看著不起眼,可這細(xì)節(jié)里的心思,比單純加重刃口實在多了——農(nóng)戶們拼的是力氣,能省一分力,就多一分干活的勁頭。
再往里走,他看到一個年輕后生正對著一臺小型脫粒機(jī)模型研究?;镉嫿榻B說,這機(jī)器比傳統(tǒng)的木枷脫粒效率高十倍,而且個頭小,一戶農(nóng)家就能置辦,適合小面積種植的農(nóng)戶。后生聽得眼睛發(fā)亮,連說要給家里訂一臺。
朱元璋摸著脫粒機(jī)模型的木架,手指劃過打磨光滑的邊角,心里暗暗點頭。他見過官辦作坊里的大型器械,卻沒想過能把這些原理縮小到適合農(nóng)戶家用的尺寸。這種從農(nóng)戶實際需求出發(fā)的改良,比那些華而不實的“奇技淫巧”實在得多。
正看著,忽聽伙計對那老農(nóng)說:“您要是今天買,我們還送一把配套的小鐮刀,割草特別方便。”老農(nóng)樂呵呵地應(yīng)了,掏錢時還念叨:“這便民樓,真是把咱莊稼人的心思摸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