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nèi),燭火搖曳,徹夜未熄。朱元璋端坐于案前,他的身影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凝重。案幾上,攤開的并非是堆積如山的奏折,而是一本厚厚的賬冊,那是新官鹽推行三個月以來的營收明細(xì)。
毛驤剛剛從鹽鐵司核完賬,匆匆趕來,此刻正躬身侍立在旁。他的目光緊隨著朱元璋的指尖,看著那指尖緩緩劃過賬頁,仿佛在撫摸著一件稀世珍寶。燭火在朱元璋那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使得他的面容更顯滄桑。
“念。”朱元璋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他的嗓音雖然略顯疲憊,但其中蘊含的威嚴(yán)卻絲毫不減。毛驤趕忙應(yīng)了一聲,然后清了清嗓子,開始念起賬冊上的數(shù)字。
朱元璋連夜批閱奏折,眼下泛著青黑,但他的精神卻異常矍鑠,目光銳利得如同能穿透紙頁一般。
毛驤依言拿起賬冊,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啟稟陛下,自洪武十七年秋推行新官鹽,截至本月末,江南十三府共設(shè)官鹽鋪二百一十六處,累計售出細(xì)鹽一十九萬七千三百四十五斤?!?/p>
他頓了頓,翻到下一頁,聲音更清晰了些:“每斤細(xì)鹽成本價三十七文,售價八十文,單斤盈利四十三文??鄢}鋪修繕、工匠月錢、漕運腳力等雜費,純利共計……七百九十二萬六千八百三十五兩?!?/p>
“七百九十二萬六千八百三十五兩……”朱元璋低聲重復(fù)了一遍,指尖在案上輕輕叩擊。他戎馬半生,見慣了金銀,卻對這串?dāng)?shù)字格外上心——這不是征戰(zhàn)得來的戰(zhàn)利品,不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是實實在在從改善民生里賺來的利,是百姓愿意為“好東西”掏的錢。
他拿起賬冊,自己翻了兩頁,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各地的銷量:蘇州府賣得最好,三萬二千多斤;其次是揚州府,兩萬九千多斤;連偏遠(yuǎn)的衢州府,也賣出了八千多斤。每一筆數(shù)字旁,都注著當(dāng)?shù)匕傩盏姆答仯胞}白味純”“價平惠民”的字樣占了大半。
“好?!敝煸昂仙腺~冊,語氣里聽不出喜怒,眼角的皺紋卻舒展了些,“這筆錢,留三成給鹽鐵司,添工匠、擴(kuò)鹽場;三成撥給戶部,充作軍餉;剩下四成,解往應(yīng)天、鳳陽等地的糧倉,冬春時節(jié),給百姓熬粥時多加些鹽?!?/p>
毛驤躬身應(yīng)道:“臣遵旨?!?/p>
朱元璋望著賬冊上那串“七百九十二萬六千八百三十五兩”的數(shù)字,指尖在案面叩出輕響,節(jié)奏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震動。
他想起剛舉義旗時,手里攥著的那點碎銀子,連買十斤米都要掂量半天;想起鄱陽湖大戰(zhàn),將士們餓著肚子拼殺,血水里混著草根;想起定都應(yīng)天那年,國庫空得能跑老鼠,官員的俸祿都得用實物折算,布匹、糧食、甚至茶葉都當(dāng)過俸祿。
那時他最大的奢望,不過是“倉里有糧,庫里有錢”,能讓跟著他打天下的弟兄們吃飽穿暖。可如今,單是這新鹽的利,就堆出了七百多萬兩——這數(shù)目,比他當(dāng)年攻下集慶時,全城搜繳的銀子還多三倍。
“毛驤,”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啞,“你說,這天下的銀子,原來可以這樣來?”
毛驤一愣,不知陛下為何有此一問,只據(jù)實回道:“回陛下,百姓日子好過了,肯花錢買好東西,自然就有了利?!?/p>
朱元璋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擊,目光從賬冊上抬起,落在毛驤身上:“允熥那小子的白糖生意,近來盈利如何?”
毛驤躬身回道:“回陛下,朱允熥殿下的白糖工坊賬目明晰,這半年來共計盈利五百六十八萬兩?!?/p>
朱元璋眉峰微挑:“哦?倒是比鹽利少些,卻也可觀。”
毛驤續(xù)道:“只是這盈利中,需提四成分給參股的勛貴王爺們,算下來是二百二十七萬兩千兩??鄢黜棾杀九c工坊支用,結(jié)余約一百八十萬八千兩。”
朱元璋指尖一頓,沉吟片刻:“這小子,倒比他爹活絡(luò)。”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卻緩緩道,“讓他把結(jié)余的銀子提三成送進(jìn)宮來,朕有用處。剩下的,讓他自己管著
毛驤臉上賠著笑,躬身應(yīng)道:“奴才這就去傳旨。”轉(zhuǎn)身時,嘴角的笑意卻垮了下來,心里直犯嘀咕:這七成一提,就去了一百二十六萬五千六百兩,剩下的才五十多萬……淮王殿下這半年的辛苦,倒成了給宮里填窟窿了。
然而,毛驤轉(zhuǎn)念一想,覺得陛下需要這么多銀子肯定有其重要用途。也許這些銀子會被用于支付北方軍隊的軍餉,以確保邊境的安全;或者是用來購買賑災(zāi)的糧草,救助受災(zāi)的百姓。盡管殿下對這筆銀子的抽取感到十分心疼,但他也明白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只能無奈地接受。
不過,一想到等會兒見到那小子,毛驤就不禁感到有些頭疼。那小子肯定會拉住他,不停地抱怨這筆銀子的損失,而他還得耐著性子去勸慰。這可真是讓他左右為難啊!
毛驤無奈地嘆了口氣,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似乎想要盡快逃離這個讓他心煩的地方。他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默地把那筆銀子又重新算了一遍:一百八十萬八千兩,七成就是一百二十六萬五千六百兩……想到這里,他不禁咂了咂嘴,暗自感嘆道:“陛下這哪里是抽成啊,簡直就是在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