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哪有容易得的。”朱允熥攪著糖汁,手臂都酸了,卻不肯停。糖汁漸漸濃稠,顏色從深黃變成淺黃,最后泛出淡淡的琥珀色,一股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蓋過了炭爐的煙火氣。
“差不多了?!彼烟斟亸幕鹕吓查_,讓糖汁慢慢冷卻。等溫度降下來,他用刀把凝結(jié)的糖塊切成小塊,每一塊都晶瑩剔透,像琥珀雕琢的一般,放進嘴里一嚼,清甜醇厚,沒有半點雜味。
“成了!”朱允熥捧著糖塊,笑得像個孩子。這幾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可看著罐里的精鹽和糖塊,心里的歡喜蓋過了所有疲憊。
他挑了最白凈的精鹽,裝在一個青瓷小罐里;又選了幾塊最透亮的糖,用綿紙包好,一并放進食盒。小劉子見了,忙問:“殿下,這是要送去給陛下?”
朱允熥用手指敲了敲食盒,嘿嘿一笑,露出點小算盤打得噼啪響的模樣:“鹽送過去,糖得留著。”
小劉子眨巴著眼,沒明白。
“你傻呀?!敝煸薀子酶觳仓鈶涣怂幌拢曇魤旱玫?,卻透著股機靈勁兒,“鹽是國之大事,送進宮里,皇爺爺見了準高興,說不定還會夸我懂事,為百姓著想。這可是能讓朝廷撐腰的事,穩(wěn)賺不賠?!?/p>
他掂了掂手里的綿紙包,糖塊隔著紙都能透出點甜香:“可這糖不一樣。宮里的貴人吃慣了粗糖,猛地見著這么透亮的,保準稀罕。等精鹽的事定了,我就把這糖送到坤寧宮,給奶奶嘗嘗。奶奶一喜歡,御膳房、各宮里頭還不得搶著要?到時候啊……”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只瞅見了甜棗的小狐貍:“咱們就開個小糖坊,專門做這個。價錢嘛,定得比粗糖貴些,畢竟物以稀為貴。你想想,這糖又甜又好看,宮里用了,那些官宦人家能不跟著學(xué)?到時候銀子不就滾滾來了?”
小劉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拍著大腿道:“殿下您可真行!這糖送進宮是人情,賣出去是銀子,兩頭都占著!”
“那是自然?!敝煸薀椎靡獾負P了揚下巴,把綿紙包小心翼翼地收進柜子里,還上了把小鎖,“鹽是用來鋪路的,糖才是用來賺錢的。先把路鋪穩(wěn)了,錢才能賺得踏實。走,送鹽去!”
乾清宮的門檻還沒邁進去,朱允熥那聲帶著點雀躍的“皇爺爺”就先飄了進去,驚得檐下的銅鈴叮鈴鈴響。
朱元璋正對著奏折上的鹽稅賬目皺眉,聽見這聲喊,頭也沒抬,手里的朱筆在紙上頓了頓:“小兔崽子,又闖什么禍了?”
“孫兒給您送好東西來啦!”朱允熥提著食盒,幾步蹦到案前,獻寶似的把青瓷小罐捧起來,“您瞧瞧這個!”
朱元璋抬眼瞥了瞥,見是個尋常的罐子,哼了聲:“又是你那些織布的線頭、蓋樓的木頭渣子?”
“哪能呢!”朱允熥擰開罐蓋,一股清冽的氣息飄出來,罐里的精鹽白得晃眼,在陽光下像堆碎雪,“皇爺爺您看,這是孫兒弄出來的鹽!”
朱元璋的目光終于定在罐子里,眉頭挑了挑:“這是……鹽?”他活了大半輩子,見過宮里特供的細鹽,卻沒見過這么白凈的,連半點雜色都沒有。
“是?。 敝煸薀啄闷鹦°y勺,舀了半勺遞過去,“您嘗嘗,一點沙子都沒有,還不澀口!”
朱元璋遲疑著用指尖沾了點,放進嘴里抿了抿,眼神猛地亮了——果然清清爽爽,帶著點微淡的回甘,比他吃過的任何鹽都順溜。他放下朱筆,拿起罐子仔細看,又倒了點在手心搓了搓,顆粒勻得像過了篩子。
“你這是……怎么弄出來的?”他語氣里帶著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探究。
“就是用尋常粗鹽,加水化開,再用紗布濾掉臟東西,慢慢熬干就成?!敝煸薀渍f得輕巧,眼里卻藏著點小得意,“孫兒試了好幾回,才弄出這么些。您想啊,要是百姓都能吃上這樣的鹽,既不硌牙,又不苦口,該多好?”
朱元璋沒說話,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心里卻翻起了浪。他深知鹽里的雜質(zhì)有多害人,多少百姓因為吃了帶沙的粗鹽,常年鬧牙疼,甚至壞了身子。這法子看著簡單,真要是推廣開,那可是惠及萬民的大事。
“你這小子……”他瞅著朱允熥,嘴角繃著,眼里卻泄了點笑意,“前幾日還為布莊的虧空愁眉苦臉,轉(zhuǎn)頭就弄出這個來?”
“嘿嘿,布莊那是小打小鬧,這個才是正經(jīng)事!”朱允熥湊近了些,仰著臉道,“皇爺爺,這法子要是好用,咱們就讓工部照著弄,先在應(yīng)天府試試,要是成了,再往各地推。到時候,既讓百姓得實惠,國庫的鹽稅說不定還能多些呢!”
朱元璋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像極了馬皇后當(dāng)年捧著新摘的野菜跟他說“這東西能填肚子”的模樣,心里一軟,伸手敲了敲他的額頭:“就你機靈!這事……朕得讓工部的人先瞧瞧,要是真如你說的這般好,少不了你的功勞?!?/p>
“謝皇爺爺!”朱允熥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見朱元璋把罐子往身邊挪了挪,顯然是上心了,又補了句,“那孫兒就不打擾您看奏折了,回頭有了好消息,您可得賞孫兒……賞孫兒兩斤好茶葉!”
朱元璋被他逗笑了,揮揮手:“滾吧滾吧,別在這兒礙眼。真成了,別說茶葉,給你弄兩匹好馬騎騎!”
朱允熥樂呵呵地應(yīng)著,倒退著出了門,剛走到門口,又聽見朱元璋在里頭喊:“把那罐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