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的聲響在喧鬧中格外刺耳,像琴弦突然繃斷。
汪大娘黎杏花氣沖沖地跳出來,青布裙擺掃過門檻上的塵土,揚起一陣灰,在夕陽的斜照里,像撒了把金粉,落在她的頭發(fā)上,閃閃爍爍,像落了層碎星。
邱癲子見過她幾次,都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在鎮(zhèn)上的集市,她挎著籃子買針線,低著頭,辮子垂在胸前,像株害羞的含羞草,有人跟她搭話,她只會紅著臉擺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此刻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皮膚真嫩,像剛剝殼的雞蛋,帶著水汽,臉頰紅撲撲的,比胡豆的臉蛋還透著股水潤,像是剛喝過米酒,帶著點醉人的暈紅,那是血氣旺盛的樣子,不像久居深閨的婦人。
“哪些沒教養(yǎng)的,跑到這兒來搗亂?不許叫!難聽死了!”她叉著腰,手腕上的銀鐲子滑到小臂,叮當(dāng)作響,聲音清脆,像風(fēng)鈴在搖。
那鐲子是老式的蒜頭鐲,上面刻著纏枝紋,磨損得厲害,卻被擦得锃亮,可見有多寶貝。
說是罵人,可語氣里沒多少火氣,反倒有三分嗔怒、三分撒嬌、三分興奮,剩下一分是羞憤,像被風(fēng)吹得左右搖擺的花,看著嬌弱,卻有股子韌勁。
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兩顆黑葡萄,眼尾微微上挑,帶著點天然的媚態(tài),卻沒什么威懾力,反倒顯得更俏了,像畫上走下來的人——那是邱癲子在鎮(zhèn)上的畫坊見過的“洛神圖”,眉宇間有種說不出的憂愁。
邱癲子心里咯噔一下。
這汪大娘,不對勁。
尋常婦人被人這么指名道姓地喊順口溜,早掄著掃帚上來了,嘴里罵著“殺千刀的”,哪會是這副模樣?
他想起劉板筋的話,想起碗豆胡豆的身世,再看汪大娘這神態(tài),忽然覺得懷里的《蜂花柬》燙得嚇人——這柬帖沒預(yù)警,說明眼前的女人,要么真的無害,像山間的溪水,清澈見底;要么深不可測,像潭死水,底下藏著蛟龍。
“停!”邱癲子喊了一聲,五個娃子立馬閉了嘴,像被掐住脖子的鵝,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yuǎn)處隱約的狗吠,那是麻三的聲音,帶著股焦躁。
“汪大娘,可算把你喊出來了。你們這地兒可真難找,到底藏在哪個旮旯里啊,快點兒帶路,趕緊弄點吃的,吃飽了我好跟你干正事?!彼室庹f得大大咧咧,像個粗人,眼神卻沒放松,像鷹盯著兔子,連對方睫毛顫動的頻率都記在心里——她眨眼的間隔比常人慢,像是在刻意控制什么。
汪大娘皺起眉頭,柳葉眉擰成個疙瘩,像初春剛抽芽的柳條打了個結(jié)。
“等等等!邱癲子,你這瘋家伙,說的啥呀,我咋聽不懂?”她往后退了半步,腳踩在青苔上,微微滑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門框,指節(jié)泛白,像在抓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門框上刻著個模糊的符號,邱癲子認(rèn)出那是“鎮(zhèn)”字的古體,筆畫里還殘留著朱砂的痕跡,早已褪色成淡紅,像干涸的血跡。
“哎呀,沒時間細(xì)說了,等會兒吃了飯,我邊做邊跟你講。”邱癲子往前湊了兩步,聲音壓低了些,卻故意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像說書人故意吊胃口。
他看見回廊下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像一群等著聽?wèi)蛭牡镍澴?,脖子伸得老長,生怕漏了一個字。
那個豁牙老頭的煙桿停在嘴邊,忘了吸,煙鍋里的火星快滅了。
“不行,就我一個女人在家,你不說清楚,我可不讓你們進(jìn)門?!蓖舸竽锏穆曇粢驳土?,像蚊子哼哼,卻帶著股堅決,像拉滿的弓,不肯松半分。
她的目光掃過五個娃子,在胖小子紅腫的手腕上停了一瞬,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那是愧疚還是恐懼?
邱癲子分不清。
最后落在邱癲子身上,帶著警惕,像只護(hù)著巢穴的母鳥,羽毛都炸開了。
邱癲子忽然想起原文里的“胎記”。
世俗的俗文化,到底靠什么承載?
不是書本,不是碑文,就是這些家長里短、閑言碎語,還有身上的印記。
胎記是老天爺蓋的章,比任何文書都管用,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故事,都藏在那片或紅或青的印記里。
在這憂樂溝,胎記說不定藏著更大的秘密,是辨認(rèn)身份的暗號,是打開詛咒的鑰匙,是連《蜂花柬》都測不出的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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