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天寒地凍,大雪封山已有月余。地點是北方邊境的偏遠村莊——灰谷屯,一處貧瘠的農(nóng)莊坐落在荒野邊緣,四周田野枯黃,樹木光禿,積雪壓垮了籬笆和草棚。
艾琳·布萊克坐在屋角的草堆上,雙手抱膝,瘦小的身體微微發(fā)抖。她十三歲的樣子,臉色蒼白,嘴唇干裂,枯黃的頭發(fā)扎成兩股歪斜的辮子,身上那件粗布衣打了七八個補丁,袖口磨得發(fā)毛,領(lǐng)口露出一截細瘦的脖頸。
她是農(nóng)奴的女兒,世代耕種領(lǐng)主的土地,交租納稅,不得離開。這片土地本就貧瘠,往年勉強糊口,可今年入冬后暴雪不斷,接連下了二十多天,田地全被凍死,牲畜凍斃,糧食斷絕。村中已有人餓死在家中,連棺材都無人去抬。
屋內(nèi)昏暗潮濕,屋頂漏風(fēng),墻縫塞著舊布條也擋不住寒氣。灶臺冰冷,三天沒生火。鍋里只剩半碗黑麥粥,是昨夜熬到最后的殘渣,母親留著給發(fā)燒的小妹喝。
小妹蜷在床鋪另一頭,裹著破毯子,臉頰通紅,呼吸急促。母親坐在床邊,一手握著女兒的手,一手用冷水浸過的布巾敷在她額上。那雙手指節(jié)粗大,掌心開裂,滲著血絲。
父親靠在門框旁,披著唯一一件厚羊皮襖,胸口不斷起伏,每咳一聲,肩膀就跟著顫動。他本該今早去領(lǐng)主的田里報到,可雪太深,路不通,差役也沒來催。他知道,就算去了,也沒有工錢可拿。糧倉早已空了,領(lǐng)主自己都在限量配給。
“再這樣下去,我們撐不過這個月?!备赣H低聲說,聲音沙啞。
母親沒說話,只是把布巾擰干,重新敷上。她的臉浮腫,眼窩深陷,已經(jīng)記不清多久沒吃飽過。
艾琳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鞋底開了口,左腳的大拇指露在外面,凍得發(fā)紫。她不敢動,怕冷風(fēng)鉆進來。但她心里清楚,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口吃的。
母親忽然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木箱前,掀開蓋子翻找。那是她出嫁時帶來的唯一嫁妝,如今里面只剩幾件舊衣和一條褪色的藍裙子。她把裙子拿出來,捧在手里看了很久。
“我去鎮(zhèn)上,”她說,“這條裙子還能換兩個面包?!?/p>
“集市早斷糧了。”父親搖頭,“昨天李嬸去了一趟,回來兩手空空?,F(xiàn)在連樹皮都被挖光了?!?/p>
母親站著不動,手指緊緊攥著裙角。然后她慢慢蹲下,把臉埋進膝蓋,肩膀開始顫抖。
屋里安靜下來,只有小妹微弱的喘息聲和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
過了許久,父親抬起頭,目光落在艾琳身上。他的眼神復(fù)雜,像是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終于,他開口,聲音極輕,卻像刀子劃過冰面:“只能送走一個孩子……否則,全家都會餓死?!?/p>
母親猛地抬頭,眼睛瞪大:“你說什么?”
“我說,只能送走一個!”父親突然提高聲音,又立刻壓低,怕驚醒小妹,“我不愿意!可你看看這屋子!看看你女兒!她快不行了!我們?nèi)齻€大人死也就死了,可她們還?。 ?/p>
母親撲過去抓住他的衣領(lǐng),聲音發(fā)抖:“你要送誰?送誰?艾琳才十三歲!她還是個娃!你敢說這話,我就撞死在這墻上!”
父親不掙脫,任她抓著,眼淚從眼角滑下:“我不忍……可我能怎么辦?你能嗎?你能讓她吃樹皮活下來?你能嗎?”
他慢慢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地面,肩膀劇烈起伏。
母親松開手,退后幾步,靠著墻滑坐下去。她張著嘴,像是要哭,卻發(fā)不出聲音。最后,她抱住頭,嗚咽起來,那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斷斷續(xù)續(xù),撕心裂肺。
艾琳一直聽著,沒動,也沒說話。她知道父母不是不愛她,而是愛得太深,才痛得說不出話。
她悄悄站起來,走到灶臺邊,撿起半塊凍硬的柴,放進爐膛,又從角落捧來一把干草,點著了火?;鹈绾苄?,搖晃著,但她小心地吹了幾口氣,終于燃了起來。
她舀了一勺冷水,倒進小鍋里,架在火上。等水熱了,她取下布巾,重新浸濕、擰干,輕輕放在母親臉上。
母親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