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的手機在褲袋里震了第七次時,他正蹲在靈堂角落給遺像換燈泡。
塑料燈泡罩上還粘著半片白菊瓣,他伸手去拂,指節(jié)卻突然抖得像篩糠——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看清了來電顯示:備注是“小晚”的號碼,頭像還是去年國慶他給女兒拍的,她蹲在青禾鎮(zhèn)小學(xué)的梧桐樹下,警服領(lǐng)口沾著片黃葉。
“爸?!?/p>
林晚秋的聲音從聽筒里鉆出來時,老林手里的燈泡“咔”地碎了。
玻璃渣扎進(jìn)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疼,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震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靈堂里飄著的白綢被風(fēng)掀起一角,他看見遺像里的“自己”正對著他笑,而手機里女兒的呼吸聲那么清晰,像是就站在他背后。
“我在昆明,安全?!绷滞砬锏穆曇魤旱煤艿?,帶著點電流雜音,“您看到的通報是假的,陳世昌要抹掉所有知道二十年前真相的人?!?/p>
老林的喉結(jié)動了動,喉嚨里像塞了團(tuán)浸了水的棉花。
三天前縣紀(jì)委的人來家里時,說他“在掃毒行動中為保護(hù)線人犧牲”,他還拍著桌子罵“放屁”,直到對方把蓋著紅章的文件和段視頻甩在茶幾上——視頻里,溶洞爆破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鏡頭掃過焦黑的碎石堆,有枚帶缺口的紀(jì)檢徽章在瓦礫中閃了閃。
“他們給我看你‘犧牲’的錄像?!彼穆曇舭l(fā)顫,“小晚,你告訴我,那枚徽章是不是你。。。。。?!?/p>
“是我砸的?!绷滞砬锎驍嗨?,“碎片留在溶洞通風(fēng)口,就是要讓陳世昌以為我死了。爸,您記不記得二十年前您帶我去看水文觀測站?現(xiàn)在我就藏在那,能看到鎮(zhèn)政府的一舉一動?!?/p>
老林突然站起來,椅背撞在墻上發(fā)出悶響。
靈堂里幫忙的鄰居轉(zhuǎn)頭看他,他卻盯著遺像里自己的笑臉——那是陳世昌讓人洗印的,照片里的“老林”穿著他壓箱底的舊警服,可他清楚得很,這套衣服上個月剛被小晚拿到干洗店,袖口的油跡是他煮面條時濺的,照片里卻干干凈凈。
“他們連遺像都造假。”他咬著后槽牙,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的玻璃渣里,“小晚,你說要引蛇出洞,現(xiàn)在蛇出洞了么?”
二十公里外的廢棄水文觀測站里,林晚秋縮在銹蝕的鐵架后。
左臂的擦傷感染了,腫得像根發(fā)面饅頭,她卻顧不上處理——真實之眼正捕捉著三公里外鎮(zhèn)政府大院的動靜。
陳秘書的越野車剛停在門口,后頸的荊棘紋身隨著他甩車門的動作晃了晃,熱成像顯示他的心率比平時快了十五次,手指一直在褲袋里摩挲,那是在按手機屏幕。
“陳秘書在查沿途監(jiān)控?!彼龑χ鷻C輕聲說,“他發(fā)現(xiàn)阿蘭的行動軌跡在暗河入口處斷了,開始懷疑我沒死?!?/p>
老林突然想起什么,從褲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
里面是今早社區(qū)主任塞給他的“慰問金”,信封上印著“青禾鎮(zhèn)人民政府”的紅章,可他拆開時,里面除了現(xiàn)金,還掉出張照片——是阿蘭被邊境巡邏隊“攔截”的現(xiàn)場,她渾身濕透地跪在泥地里,雙手被反綁,臉上沾著草屑,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鏡頭。
“阿蘭的照片。”他把手機貼在耳邊,“他們想讓我覺得她也死了?!?/p>
林晚秋的呼吸頓了頓。
她望著觀測站的單向玻璃,暗河的方向有群水鳥突然驚飛——那是阿蘭的浮標(biāo)到了水庫的信號。
“她帶著錄音帶過了國境線,”她的聲音里有了絲暖意,“現(xiàn)在在老撾的安全屋,藍(lán)制服的姐姐陪著她?!?/p>
靈堂外突然響起汽車鳴笛。
老林透過窗戶看見陳世昌的黑色奧迪停在門口,鎮(zhèn)黨委書記親自來“吊唁”,身后跟著捧著花圈的秘書。
他慌忙把手機塞進(jìn)褲袋,卻在彎腰撿燈泡渣時,瞥見遺像背后貼著張紙條——是小晚的字跡,用鉛筆寫的:“爸,遺像框的夾層有東西。”
他的手指顫抖著摳開相框背面的三合板。
張泛黃的文件飄出來,是二十年前青禾鎮(zhèn)易地搬遷項目的原始審批表,最末頁的簽名欄里,“林建國”三個字力透紙背——那是他的名字,可他根本不記得批過這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