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們在翻新的祠堂前擺開陣勢,紅木供桌上攤著泛黃的村志。白發(fā)族長顫巍巍指向新添的“首富列傳”:“鐵柱啊,咱村這條致富路……”
“路?”李鐵柱突然掀翻供桌,族譜紙頁紛飛中露出他腰間疤痕,“當(dāng)年我娘在這條路討飯摔下去時——”他踹開滾落的瓜果,“各位叔公可說過要修?”
希望小學(xué)奠基儀式上,包工頭遞來金鏟子。李鐵柱奪過民工的鐵鍬,一鍬鏟斷紅綢:“記著!這底下埋著我娘撿煤核的破筐——”泥土濺在投資協(xié)議上,“要是教學(xué)樓驗收不合格,我親手把各位塞進(jìn)地基!”
周家寡婦突然沖破保安阻攔,枯手攥著欠條撲到車前:“鐵柱!當(dāng)年你爹欠俺家三斗高粱……”欠條邊緣還沾著褐色的血漬。
栓子急著掏錢包:“嬸子!現(xiàn)在按市價翻倍還您!”
“還?”李鐵柱抓過欠條撕碎,紙屑撒進(jìn)混凝土攪拌車,“讓她兒子明天來工地——”碎石機(jī)轟鳴中他提高嗓音,“我教他怎么把三斗高粱變成三千噸水泥!”
深夜老屋,李鐵柱蹲在灶臺前燒投資方案?;鹈缣蝮轮岸燃俅逡?guī)劃圖”時,王亞茹拎著醬油壇進(jìn)來:“縣里想要五星級酒店?!?/p>
他舀起壇底沉淀的醬渣撒進(jìn)灶膛:“告訴他們,這兒只缺八五年那種——”醬香混著焦糊味彌漫,“能就著吃三大碗飯的窮滋味?!?/p>
族老們堵在施工隊前,拐杖敲打著“李氏宗祠修復(fù)方案”。李鐵柱開著挖掘機(jī)直接鏟倒半堵危墻:“修祠堂?行??!”墻灰彌漫中他跳下駕駛座,“先把當(dāng)年搶我娘救濟(jì)糧的名字刻上謝罪碑!”
捐贈儀式上,縣長剛要宣讀獎學(xué)金名單,李鐵柱突然搶過話筒:“現(xiàn)在點名!李翠花——”他對著臺下茫然的學(xué)生們喊,“當(dāng)年餓死前分我半塊薯干的李翠花!”
寂靜中,有個女孩怯生生舉手:“那是我奶奶……”
“好!”李鐵柱扯下首富獎牌掛到女孩脖子上,“這獎學(xué)金就該叫——”金屬牌在瘦弱的胸前搖晃,“半塊薯干獎!”
視察新校址時突遇暴雨。李鐵柱脫下雨衣裹住老教師懷里的教案,自己淋著雨指揮搶險。栓子舉著傘追來:“柱子哥!市里記者等著采訪……”
“采訪?”他搶過傘擲進(jìn)山洪,“讓他們拍清楚!這雨——”洪水沖刷著懸崖,“和沖走我娘那把傘的雨一模一樣!”
慶功宴上鄉(xiāng)紳們敬酒,李鐵柱卻端著飯碗蹲在門檻。族長訕笑:“鐵柱還念著舊時吃食?”
“念著八五年除夕?!彼抢肜锏拿罪?,“我娘用這碗討來的餿飯——”飯粒從指縫漏下,“換了她最后一口氣?!?/p>
施工隊挖出古碑時,文物局建議改道。李鐵柱撫著碑上“義塾遺址”字樣突然哽咽:“就在這兒蓋!讓娃娃們的讀書聲——”混凝土澆在碑文上,“給老祖宗唱安魂曲?!?/p>
通車典禮彩排中,他突然叫停舞龍隊。親手將龍睛換成兩枚五分硬幣,紅布覆蓋的雕像揭幕時——竟是佝僂著身子撿煤核的母親。
“要想富先修路?”他撫著雕像腳上的草鞋印,“得先記住——”鞋印在水泥基座上凝固,“這路是誰用命踏出來的!”
返鄉(xiāng)專列啟動前,李鐵柱把剩余資金轉(zhuǎn)成教育基金。栓子翻看賬本驚呼:“柱子哥!這夠蓋二十所小學(xué)!”
他望著月臺上追逐火車的學(xué)生們,將首富戒指卡進(jìn)車窗縫隙:“等他們有人能摘下這戒指——”戒指在陽光下折射虹光,“才算真正的衣錦還鄉(xiāng)?!?/p>
夜雨漲滿了老井,李鐵柱獨(dú)自在井臺坐至天明。晨光中他打上來的第一桶水里,沉著三十年前母親遺落的木梳。
王亞茹悄然出現(xiàn),將梳子別在自己發(fā)間:“明天校舍奠基,用這梳子給孩子們扎紅綢?!?/p>
初升的太陽掠過山脊,把兩人身影投在新建的校門上。門楣“半塊薯干小學(xué)”的刻痕里,細(xì)看還嵌著糧票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