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9章 時代的回響（第1頁）

六月的北京空氣燥熱，更涌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政治熱情。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的公布，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全國各地激蕩起層層疊疊的討論浪潮。從莊嚴的機關禮堂到喧鬧的工廠車間，從田間地頭的農家炕頭到校園瑯瑯的讀書聲旁，關于國家根本大法的討論，成了全民參與的盛事，將建設新中國的熱情推向了新的高峰。

第三中學初二（三）班的教室里，氣氛同樣熱烈。班主任老師站在講臺前，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同學們！這份憲法草案，是我們人民當家作主、建設社會主義國家的根本保障！它規(guī)定了我們國家的性質、人民的權利和義務、國家機構的設置，每一個字，都關乎我們每一個人的未來！”他揮舞著手中的草案，“現(xiàn)在，就讓我們結合這段時間的學習和討論，談談你們的看法！暢所欲言！”

討論立刻像開了閘的洪水。學生們爭相舉手，稚嫩卻認真的聲音此起彼伏。

“王老師！我覺得草案里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國家’，說得太好了！我爸爸就是工人，他常說當工人就是為國家建設，腰桿子硬！”一個穿著工裝褲的男生激動地說。

“還有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受教育權、勞動權，這些都寫得清清楚楚！”另一個學生補充道。

話題很快聚焦到經(jīng)濟制度部分。一個平時比較活躍的男生站起來，指著草案念道：“第十條：‘國家依照法律保護資本家的生產(chǎn)資料所有權和其他資本所有權’這個，資本家不是剝削階級嗎？為什么還要保護他們的財產(chǎn)？”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不認同。

教室里安靜了一瞬。這個問題像一根細小的刺，挑動著少年們樸素的階級感情。

“是啊，王老師，我們學馬列主義，不是說生產(chǎn)資料要歸無產(chǎn)階級所有嗎？”另一個學生附和道。

王老師顯然預料到了這類問題，他推了推眼鏡，沉穩(wěn)地解釋：“同學們，看待問題要全面、要發(fā)展。我們國家目前處于新民主主義階段，民族資產(chǎn)階級在歷史上曾具有革命性的一面，現(xiàn)在也是我們團結的對象。保護他們的合法所有權，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他們的積極性發(fā)展生產(chǎn)，穩(wěn)定社會，最終過渡到社會主義。這是符合我們國家當前實際情況的政策。大家要理解國家政策的深意，不能簡單化、絕對化?！?/p>

呂辰作為班級里負責記錄的同學，他安靜地聽著同學們的熱烈爭論，老師耐心地解釋，窗外熾熱的陽光，共同構成了一幅充滿時代氣息的畫面。他理解同學們樸素的階級感情，也明白國家政策的考量。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一切都在摸索中前行。他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下討論的焦點和同學們的主要觀點，作為后續(xù)匯總的材料。

這股討論的熱潮，從校園蔓延到了更廣闊的舞臺。臨近暑假，西城區(qū)共青團委員會發(fā)出通知，將召開“中共北京市西城區(qū)青年學習《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匯報交流會”，邀請轄區(qū)內各中學選派優(yōu)秀學生代表參加，旨在集中反映青年一代對憲法草案的學習體會和心聲。

三中的校領導對此高度重視，經(jīng)過研究，鑒于呂辰思想成熟、表達清晰，且在之前的五四聯(lián)歡會上有出色的表現(xiàn)，校領導決定指派他作為三中初二年級的學生代表參加這次重要的匯報會。

任務落在肩上，呂辰利用課余時間，到初二年級各個班級，認真收集、整理同學們在討論中提出的觀點、疑問和建議。他將這些紛繁的素材梳理歸納，聚焦在幾個核心問題上：青年學生對國家性質和政治制度的認同感；對公民權利，特別是受教育權的期待；對經(jīng)濟制度中“保護資本家所有權”條款的普遍困惑與疑慮；以及青年一代如何理解自身在建設祖國中的責任。力求在匯報中既真實反映同學們的普遍心聲，又體現(xiàn)出青年積極向上、擁護國家大政方針的整體風貌。

匯報會當天，會場設在區(qū)團委一間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長條會議桌鋪著墨綠色的絨布，上面整齊擺放著搪瓷缸和筆記本。墻上掛著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和毛主席的畫像，以及“熱烈討論憲法草案，建設偉大祖國”的紅色橫幅，氣氛莊重熱烈。

各校代表陸續(xù)入場。呂辰注意到，與會者成分多元，有穿著樸素的工農子弟代表，有干部家庭的子女。在與會者中，呂辰注意到幾位衣著明顯考究、氣質不同的青年，其中就有婁曉娥，后來他才知道，他們是區(qū)里特別邀請的、具有代表性的工商界青年子弟。

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色的連衣裙，領口和袖口有精致的蕾絲邊，頭發(fā)用一根淡藍色的綢帶束起，顯得格外文靜秀氣。她坐在靠邊的位置，身邊是另外三四個同樣衣著體面、看起來家境優(yōu)渥的青年男女。他們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有些游離于主流的群體。

會議開始后，團委的領導對會議討論范圍做了規(guī)劃，隨后是各方青年代表依次發(fā)言。工農子弟代表們的發(fā)言充滿激情，話語鏗鏘有力，強調擁護黨的領導、堅持社會主義方向、警惕資產(chǎn)階級思想侵蝕，充滿了主人翁的責任感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干部子弟的發(fā)言則更注重條理和分析，表達了對憲法確立新型國家制度的擁護和對未來發(fā)展的信心。

輪到那幾位資產(chǎn)階級青年代表發(fā)言時，會場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站起來，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各位領導，各位代表！我們認真學習了憲法草案，尤其是第十條，‘國家依照法律保護資本家的生產(chǎn)資料所有權和其他資本所有權’這讓我們倍感振奮和鼓舞！這充分體現(xiàn)了國家對我們民族工商業(yè)者的關懷和信任！這就像……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讓我們能夠更安心、更積極地投入生產(chǎn)，為國家建設貢獻我們的力量！我們堅信，在黨的領導下，在憲法的保障下……。”

他的發(fā)言內容本身并無不妥，表達了對政策的擁護。然而，當他說到“定心丸”時，呂辰敏銳地捕捉到會場里一些代表不易察覺的蹙眉，甚至有幾聲輕微的、含義不明的鼻音。一種無形的隔閡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婁曉娥坐在那里，認真地聽著同伴發(fā)言，臉上帶著認同的微笑，似乎并未察覺到周圍那些細微的排斥信號。

緊接著發(fā)言的代表，一位來自工人子弟中學的女生，大聲地接過了話頭：“剛才那位同學提到了第十條。我想強調的是，我們青年一代更要深刻理解憲法草案確立的社會主義方向！保護是為了更好地改造和利用，最終目標是要消滅剝削，實現(xiàn)生產(chǎn)資料的公有制！我們工人階級是國家的領導階級，青年學生要向工人階級學習，堅定無產(chǎn)階級立場，警惕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侵蝕，為最終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而奮斗！”她的發(fā)言贏得了不少代表，特別是工農子弟代表的熱烈掌聲。

呂辰看到婁曉娥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茫然和困惑。她似乎不太明白，為何同伴表達擁護政策的發(fā)言，會引來后面這樣一段針對性似乎很強的回應。

輪到呂辰代表三中發(fā)言。他沉穩(wěn)地走上發(fā)言席，聲音清晰而平和：“各位領導，各位代表，我受北京市第三初級中學初二年級全體同學的委托，匯報我們對憲法草案的學習討論情況……?！彼麠l理清晰地匯報了匯總的幾點主要內容，重點突出了同學們對國家性質的高度認同、對受教育權的珍視、對建設祖國的熱情，以及對某些條款（如第十條）存在的普遍性困惑。在提及困惑時，他引用了王老師在課堂上的解釋，強調要全面、發(fā)展地看待國家政策，理解其在新民主主義階段的必要性和過渡性。他的匯報既如實反映了同學們的思想動態(tài)，又體現(xiàn)了理解和擁護國家政策的立場，表述客觀，邏輯清晰，贏得了主持會議的團區(qū)委干部的點頭贊許。

會議在熱烈的氣氛中結束。散會后，代表們三三兩兩地離開會場。呂辰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婁曉娥。她和同伴們低聲交談了幾句，臉上還帶著參與重大活動的興奮紅暈。

呂辰快步跟了上去。

“婁曉娥同學！”他在門口叫住了她。

婁曉娥聞聲回頭，看到是呂辰，眼睛亮了一下，臉上綻開笑容：“呂辰同學！是你??！剛才聽你發(fā)言了，講得真好，特別有條理！”

“謝謝。”呂辰笑了笑，和她并肩走出區(qū)團委大門，沿著樹蔭濃密的街道向東單方向走去。六月的午后陽光透過槐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