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鎮(zhèn)口那聲磚裂的余響,手指還攥著半截布條。右臂的刻痕在暗處跳動,像有東西正從皮下往骨頭里鉆。斗氣剛穩(wěn)住一線,又在肘窩打了個旋,猛地沖向肩井,我咬牙壓住,掌心卻不受控地一抖,鐵簽“當啷”落地。
鐵匠沒動,只抬眼看了我一眼,把新布條遞過來。
我沒接。解開舊布條,刻痕暴露在月光下,泛著暗紅,邊緣微微翹起,像是要掙脫皮肉。我盯著它,聲音壓得極低:“它在吃我的勁路。每次走一遍‘踏浪式’,氣就被它吸進去一半,再倒灌出來——不是助力,是反噬?!?/p>
鐵匠終于蹲下,伸手探向我的手臂,指尖懸在刻痕上方一寸,沒碰。他盯著那道紋路,看了很久,久到風都停了。
“這不是黑脊會的手筆?!彼_口,聲音像從爐底刮出來的,“是‘銘骨引’?;食臇|西?!?/p>
我猛地抬頭。
“活印?!彼栈厥?,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向爐臺,“用來鎖住叛逃者的斗氣經(jīng)絡,一旦運轉(zhuǎn),就會順著勁路反向追蹤。你每用一次斗氣,他們就越接近一步?!?/p>
我喉嚨發(fā)緊:“你怎么知道?”
他沒答,彎腰從爐底抽出一塊黑鐵,扔進火堆?;鹧妗稗Z”地竄起,映得他半邊臉通紅。
“你撐不了幾天?!彼f,“再練三次‘劈柴式’,這印就會徹底嵌進骨縫。到時候,不是你用斗氣,是它用你?!?/p>
我盯著火里的鐵塊,沒說話。斗氣在經(jīng)脈里像被什么拽著,一抽一抽地疼。
“教我怎么斷它?!蔽艺f。
鐵匠搖頭:“不知其理,不得其法。你連斗氣是什么都沒明白,就想破皇朝的禁術?”
“我沒時間弄明白!”我聲音抬高,“墻頭有人來過,不是黑脊會,是更狠的。他們不是沖鎮(zhèn)子來的,是沖我來的!你讓我背這個印,等他們上門?”
他猛地轉(zhuǎn)身,一掌拍在鐵砧上,震得爐灰四散。
“那就別用斗氣!”他盯著我,“你當它是兵器?是神通?是拿來劈人打棍的?錯了。斗氣不是力,是形與心合的火。你越把它當武器,它越反咬你?!?/p>
我愣住。
他抓起火鉗,夾出那塊燒紅的鐵,重重砸在砧上,掄錘就砸。
“當!當!當!”
三錘下去,鐵塊崩裂。
“皇朝教人以力馭氣,越強越暴,最后經(jīng)脈炸裂,走火入魔?!彼酉洛N,指著碎鐵,“剛極必折。你現(xiàn)在的勁路,就像這塊鐵——硬,但脆?!?/p>
我盯著那堆碎渣,沒說話。
他轉(zhuǎn)身從墻角拖出另一塊鐵坯,放進爐心,慢火烘著。
“我年輕時,也是皇朝禁衛(wèi)統(tǒng)領?!彼曇舻拖聛?,“統(tǒng)領三百鐵衛(wèi),掌禁軍斗氣營。每天教人怎么把氣練得更猛,怎么一拳打碎石碑??珊髞砦野l(fā)現(xiàn),練得越狠的人,死得越快。不是戰(zhàn)死,是自己把自己練廢的?!?/p>
火光映著他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像鍛過的鐵紋。
“有一次,我?guī)搜膊檫呮?zhèn),看見一個農(nóng)夫在打鐵。他沒練過斗氣,可他揮錘的節(jié)奏,和我體內(nèi)氣流的走向,一模一樣。我問他,你懂斗氣嗎?他說不懂,但知道什么時候該蓄力,什么時候該落錘,錯了就傷手?!?/p>
他拿起小錘,輕輕敲著那塊新鐵,節(jié)奏緩慢,每一錘都落在同一個點上。
“我忽然明白了——斗氣不是打人的,是修身的。它該像呼吸,像心跳,像走路抬腳,自然得你都感覺不到??苫食氖潜?,不是人。他們要把所有練氣者變成只會殺戮的鐵疙瘩。”
他停下錘,看著我:“所以我叛了。燒了名冊,毀了印信,逃到這鎮(zhèn)上,藏了二十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