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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7章 地下(第1頁)

            黑暗像黏稠的瀝青,包裹著她,壓迫著她的眼瞼,堵塞著她的耳孔,甚至試圖鉆進她的肺里。之前鍋爐房里尚有破碎的光源和空間感,而這里,在這條廢棄的供熱管道中,是徹底的、不容置疑的虛無。

            只有觸覺和聽覺被無限放大。

            冰冷、潮濕、布滿粗糲銹蝕的管壁摩擦著她的手臂、膝蓋,每前進一寸,都像在接受一場凌遲。那條打著厚重石膏的腿成了最沉重的累贅,它無法彎曲,只能像一截毫無生氣的朽木,被她用身體和手肘的力量,絕望地在地上拖行。石膏與管道底部摩擦,發(fā)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密閉空間里,被放大成一種酷刑。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那個拾荒老人拖拽蛇皮袋的窸窣聲。那聲音緩慢,穩(wěn)定,帶著一種與這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令人心悸的麻木。它成了江詩韻在這片絕對虛無中唯一的方向標(biāo),是牽引著她這具殘破軀殼走向未知彼岸的一根蛛絲。

            她不敢停下,也不敢詢問??謶窒癖涞纳?,纏繞著她的脊椎。她怕一開口,那點微弱的聲音就會驚動這管道里沉睡的某種東西,或者,會讓前方那唯一的指引者消失。

            她只能爬。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銹和濃痰的味道。汗水混著管道壁上凝結(jié)的冰冷水珠,浸濕了她的頭發(fā)、衣服,讓她在寒冷中不住地打著哆嗦。意識開始模糊,時間失去了意義。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真正的、在人類文明遺棄的腸道里蠕行的蟲豸,卑微,骯臟,只為了一口茍延殘喘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又仿佛只是瞬間。前方的拖拽聲停了下來。

            江詩韻也跟著停下,幾乎虛脫地趴伏在地上,側(cè)著臉,用耳朵貼著冰冷的地面,徒勞地試圖獲取更多信息。

            然后,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金屬摩擦的“吱呀”聲。

            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光線,如同利刃般,劈開了她眼前的黑暗。那光線來自側(cè)上方,是一個被從內(nèi)部打開的、方形出口的輪廓。

            老人的佝僂身影擋住了大部分光線,他回頭,渾濁的眼睛在微光中像兩潭死水,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那個出口,自己率先動作僵硬地爬了出去。

            希望,或者說,僅僅是脫離這絕對密閉空間的渴望,給了江詩韻最后一點力氣。她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開血腥味,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用那條完好的腿奮力蹬地,像一條擱淺的魚,掙扎著,一點一點,將自己和那截沉重的石膏腿,挪向那光明的缺口。

            當(dāng)她終于將頭探出管道時,一股混合著霉變、塵土和某種劣質(zhì)煙草味的、略微流動的空氣涌入鼻腔,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眼前是一個稍微開闊的空間。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地下防空洞,或者某個大型建筑遺棄多年的基礎(chǔ)結(jié)構(gòu)。穹頂不高,壓抑地懸在頭頂,能看到裸露的、滲著水漬的混凝土和縱橫交錯的、更加粗大的老舊管道??臻g很大,但視線所及,大部分區(qū)域都被深沉的陰影籠罩。

            而他們所在的這一角,被拾荒老人用撿來的破木板、爛紙箱和臟污的塑料布,勉強分割出了一個“領(lǐng)域”。

            這里就是他的“家”。

            一堆堆分門別類碼放好的“廢品”如同沉默的山丘——壓扁的塑料瓶,扭曲的易拉罐,捆扎好的紙板,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看不出原用途的金屬零件。在這些“山丘”的環(huán)繞中,有一塊相對平整的空地,鋪著幾塊厚實的、污漬斑斑的硬紙板,上面是一床看不出原色、棉花都露了出來的破舊被褥,這就是他的“床”。

            旁邊有一個用幾塊磚頭壘成的簡易灶臺,里面有些冰冷的灰燼。一個小鐵罐擺在旁邊,算是鍋。更遠處,甚至還有一個用汽車廢棄座椅改造成的“沙發(fā)”,上面堆滿了破爛衣物。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復(fù)雜的、屬于底層和最邊緣生存者的氣味。

            老人已經(jīng)放下了他的蛇皮袋,仿佛剛才那段漫長的爬行只是每日例行的散步。他走到那個小灶臺邊,摸索著,用一塊邊緣鋒利的碎鐵片和一小撮不知道從哪里收集來的干燥木屑,開始專注地、一下一下地敲擊點火?;鹦菫R起,映亮了他布滿深壑皺紋和污垢的臉,那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如同在進行一項古老的、與生俱來的儀式。

            江詩韻癱坐在管道出口的邊緣,貪婪地呼吸著這不算新鮮但至少可以自由流動的空氣。身體的疼痛和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看著這個老人,這個如同從城市廢墟和垃圾堆里生長出來的幽靈,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是他在絕境中給了她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但他本身的沉默和這環(huán)境的詭異,又讓她無法完全安心。

            火,終于生起來了。一小簇微弱的、跳動的火焰,在這片地下黑暗中,成了唯一溫暖和光明之源。老人將那個小鐵罐架上去,從角落里一個臟兮兮的塑料桶里舀了點水進去。

            他沒有看她,只是專注于那簇火苗。

            過了一會兒,水似乎溫了。他拿起一個同樣污穢的、缺了口的搪瓷缸,從鐵罐里倒了半缸水,又從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個硬邦邦的、顏色發(fā)暗的饅頭,一起,放到了江詩韻面前的地上。

            動作僵硬,沒有言語,就像給一只偶然闖入的流浪貓投喂食物。

            然后,他便不再理會她,拖過他的蛇皮袋,開始今晚最重要的工作——整理他的“收獲”。他將里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動作熟練而專注,鐵絲歸到鐵絲堆,塑料歸到塑料堆,一個扭曲的閥門被他用石頭小心地敲打,試圖恢復(fù)一點形狀……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與這些冰冷的“財富”交流,仿佛它們才是他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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