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詢問室的燈光慘白,均勻地灑落在每一個角落,不留絲毫陰影,卻也無法帶來絲毫暖意??諝饫飶浡舅?、廉價咖啡和某種難以名狀的、屬于焦慮和汗液混合的氣味。范俊武坐在固定的金屬椅子上,手腕上依舊戴著那副冰冷的手銬,只是從背后轉到了身前。額角被子彈擦過的傷口已經(jīng)由警醫(yī)簡單處理過,貼著一塊刺眼的白色紗布,火辣辣的疼痛持續(xù)不斷地提醒著他不久前那場生死一線的襲擊。
肩背的淤傷在硬邦邦的椅背上找到了新的痛點,每一次細微的調(diào)整坐姿都伴隨著肌肉撕裂般的抗議。他垂著眼,看著自己帶著污垢和干涸血漬的指甲,神態(tài)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近乎麻木的疲憊。只有偶爾抬起眼皮時,那雙深邃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銳利精光,才泄露出他內(nèi)心并非表面這般死水微瀾。
對面的兩位警官,一老一少。年長的約莫五十歲,面色黝黑,眼神像鷹隼般審視著他,手指間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無意識地捻動著。年輕的看起來不到三十,坐姿筆挺,記錄本攤開在桌上,筆尖懸停,帶著初出茅廬的緊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范俊武,”年長警官開口,聲音帶著長期吸煙留下的沙啞,“說說吧,今天早上,看守所轉移途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范俊武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對方:“車禍。然后有人開槍襲擊押送車輛,目標是殺我?!?/p>
言簡意賅,沒有任何修飾。
“目標是你?”年輕警官忍不住插嘴,語氣里帶著質(zhì)疑,“你怎么確定?”
范俊武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譏誚:“他拿著裝了消音器的槍,隔著車廂門,第一槍就瞄準我的頭。如果不是警車來得快,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彼D了頓,補充道,“這已經(jīng)是三天內(nèi)的第二次了。第一次在看守所的水池邊,用的是磨尖的塑料?!?/p>
年輕警官還想說什么,被年長警官一個眼神制止。
“指控很嚴重?!蹦觊L警官身體微微前傾,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你說有人要殺你,是誰?動機是什么?”
“顧言深?!狈犊∥渫鲁鲞@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詢問室里激起無聲的回響。“動機?他怕我查出十二年前城西項目我大伯死亡的真相,怕我手里的證據(jù)?!?/p>
“證據(jù)?”年長警官眉頭緊鎖,“什么證據(jù)?”
“足以證明顧宏遠,也就是顧言深的父親,當年為了利益,罔顧安全,篡改施工方案,最終導致基坑坍塌,我大伯枉死的證據(jù)。”范俊武盯著年長警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還有一些……關于他兒子顧言深,近期為了掩蓋這些舊事,不惜殺人滅口的新證據(jù)?!?/p>
年輕警官倒吸了一口涼氣,記錄的手都有些發(fā)抖。
年長警官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他沉默了幾秒,拿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低聲說了幾句。然后,他看向范俊武:“你說的這些,我們會調(diào)查。但在調(diào)查清楚之前,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配合調(diào)查,你需要留在這里?!?/p>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范俊武點了點頭,沒有反抗。留在警局,至少比回到那個如同篩子一般的看守所要安全。但他心里清楚,警局也絕非銅墻鐵壁。顧言深的觸角,能伸到看守所,未必就伸不進這里。
“我需要見我的律師?!彼岢鲆蟆?/p>
“可以,按程序來?!蹦觊L警官公事公辦地回答,然后示意年輕警官一起起身,“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需要跟外面的警員說?!?/p>
兩人離開了詢問室,門被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房間里重新只剩下范俊武一個人,和頭頂那盞永不熄滅的、散發(fā)著冰冷光芒的燈。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大腦卻在飛速運轉。警方的態(tài)度曖昧,看似受理,實則拖延。他們是在權衡?是在等待上方的指示?還是……本身就被某些力量影響?
那個在關鍵時刻響起的警笛,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如果是后者,是誰在幫他?目的又是什么?
老邢?那個神秘出現(xiàn)在醫(yī)院救走江詩韻的“快遞員”?還是……照片上那些模糊的、盯著顧家的第三方勢力?
線索紛亂如麻,理不出頭緒。他像置身于一片濃霧彌漫的戰(zhàn)場,看不見敵人,也看不清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