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的寂靜,比之前的廝殺更讓人窒息。
陽光透過藤蔓縫隙,在布滿塵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照見了每個人臉上難以掩飾的疲憊與隱憂??諝庵袕浡鸠徦幍男晾焙鸵唤z若有若無的、如同鐵銹般的血腥氣,那是從他們傷口深處滲出的、被詛咒侵染的味道。
陳啟背靠石壁,雙目微闔。他看似在調息,實則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左臂那道猙獰的青黑紋路之中。家傳心法催動的真氣,如同小心翼翼的工兵,在布滿冰碴的經(jīng)脈中艱難前行,試圖加固那層脆弱的封印。每一次真氣流過,都能感受到紋路深處傳來的、如同心跳般的微弱搏動,陰冷而頑固。這詛咒并未沉睡,它只是在蟄伏,在等待。更讓他心驚的是,他隱約感覺到,這詛咒似乎與遠處某個龐大的存在保持著極其微弱的聯(lián)系,如同蛛絲般,難以察覺,卻又切實存在。是那條地脈邪龍嗎?它果然沒死,而且……可能離他們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遙遠。這個念頭讓他后背滲出冷汗,但他沒有聲張,此刻動搖軍心,無異于自取滅亡。
對面,蘇離的進展同樣不順。龜甲恢復了些許溫熱,但當她嘗試引導晨曦精華注入時,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那絲暖流仿佛撞上了一層無形的、粘稠的屏障,難以滲透分毫。龜甲內部原本如臂指使的靈性,此刻變得晦澀不明,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更讓她不安的是,當她凝神內視時,竟在龜甲最深處的傳承印記旁,看到了一絲極淡的、與她自身血脈格格不入的暗紅色陰影,如同水漬般暈染開來。是詛咒殘留的污染?她不敢確定,但這種與傳承之物失去緊密聯(lián)系的陌生感,讓她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她偷偷看了一眼陳啟緊蹙的眉頭和羅烈僵硬的背影,將這份不安強行壓了下去。
洞口附近,楊少白的情況最為直觀地糟糕。他掌心的烙印,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即便他用盡了所知的清心凈咒,那暗紅色的紋路依舊沒有絲毫淡化,反而在他一次次法術沖擊下,隱隱散發(fā)出微熱。這熱度并不灼人,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滲透力,順著他的手臂經(jīng)脈緩緩向上蔓延,所過之處,帶來一種微麻的癢意,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在皮下蠕動。更可怕的是,當他精神稍有松懈時,耳邊便會響起極其模糊、卻充滿惡意的低語碎片,攪得他心神不寧。他知道,這是詛咒通過烙印在持續(xù)侵蝕他的神智。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精力來對抗這種侵蝕,恢復功力的效率大打折扣。他看了一眼洞外明暗交錯的山林,心中推算著前往“寂滅潭”的路徑和可能遇到的危險,越算心越沉。以他們目前的狀態(tài),那段路,恐怕步步殺機。
洞穴最深處的陰影里,羅烈承受著另一種煎熬。他聽從了陳啟的建議,嘗試去控制體內那股新增的、躁動不安的力量。起初,這力量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漸漸地,憑借卸嶺力士對肉身掌控的天賦,他居然真的勉強馴服了一絲。他將這一絲力量引導至指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凝實和爆裂感,仿佛一指就能點碎巖石。然而,就在他為此感到一絲詭異的興奮時,一股暴戾的、想要摧毀一切的沖動也隨之涌上心頭。他猛地驚醒,慌忙散去了力量,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這力量是毒藥,用之傷敵,亦會傷己,更會侵蝕心智。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誘人而危險的誘惑。愧疚和恐懼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抱著火藥桶的瞎子,隨時可能把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流逝,日頭漸漸升高,洞穴內的溫度卻沒有提升多少,反而有種陰冷在彌漫。
“咳……”楊少白突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咳嗽,打斷了一片死寂。他攤開手掌,掌心的烙印顏色似乎又深了一點,周圍皮膚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不行,清心咒效果甚微。這烙印……像是個活物,在自行生長。”
蘇離也睜開眼,憂心忡忡地看向陳啟:“陳大哥,我的龜甲……靈性受阻,汲取外界靈氣的效率不足以往十一。照這個速度,恐怕三五日也難以恢復些許自保之力?!?/p>
陳啟緩緩睜開眼,左臂的封印暫時穩(wěn)固了些,但那種如芒在背的隱約聯(lián)系感更清晰了。他看向楊少白掌心的烙印,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左臂詛咒的躁動,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詛咒的壓制,恐怕比他們想象的更不牢固,它們似乎在適應,甚至在……反撲?
“我們不能等那么久?!标悊⒌穆曇舻统炼鴪远ǎ斑@里不安全。我感覺到……那東西的注視,一直沒有離開?!?/p>
他這話一出,蘇離和楊少白的臉色都變了。連一直低著頭的羅烈也猛地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陳爺,你的意思是?”楊少白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
“詛咒之間的聯(lián)系比我們想的更緊密。”陳啟沒有隱瞞,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我這里能模糊感應到它的存在,雖然很遠,但很‘清晰’。它肯定也能通過我們身上的詛咒殘留,大致定位我們。留在這里,就是等它恢復過來,或者等它的爪牙找上門。”
這個判斷讓洞穴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那……那怎么辦?”蘇離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按原計劃,去寂滅潭。”陳啟斬釘截鐵,“但路線要改,不能走常規(guī)山路。楊兄,你還記得多少關于寂滅潭周圍地貌的古籍記載?有沒有什么險峻難行、但可能避開追蹤的路徑?”
楊少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速回憶著:“寂滅潭位于西南支麓的裂谷深處,三面環(huán)崖,只有一條被稱為‘鬼哭徑’的險道可以通達。古籍記載,那里終年瘴氣彌漫,飛鳥難渡,且……且有異象頻發(fā),尋常生靈絕跡。走這條路,固然能避開大部分追蹤,但我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鬼哭徑……”陳啟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再險,也比坐以待斃強。瘴氣和異象,總好過直面那邪龍。蘇離,你的龜甲對地脈瘴氣有無抵御之能?”
蘇離思索了一下,不確定地說:“若是全盛時期,龜甲自成結界,短時間應可無虞。但現(xiàn)在……只能勉強護住一人周全,而且極耗心神?!?/p>
“一人……”陳啟看向楊少白和羅烈。楊少白有烙印在身,對邪穢之氣敏感;羅烈狀態(tài)不穩(wěn),容易被瘴氣引動體內戾氣??磥?,穿越瘴氣區(qū)將是一場嚴峻考驗。
“我去探路?!币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是羅烈。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低著頭,聲音沉悶卻帶著不容置疑,“我體力恢復最快,對危險……感知也比以前強了。”他指的是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帶來的、對殺機和邪氣的敏銳直覺。
陳啟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混雜的痛苦、決絕和一絲贖罪的渴望。他明白,羅烈需要行動,需要證明自己還有價值,而不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累贅。
“……好?!标悊⒆罱K點頭,“但切記,遇事不可蠻干,以探查為主,一有不對,立刻退回。”
羅烈重重地點了點頭,抓起巨斧,轉身就向洞外走去,步伐比之前沉穩(wěn)了許多,但那緊繃的背影,依舊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然。
看著羅烈消失在洞口的光亮中,洞穴內剩下的三人心情更加復雜。前路未卜,強敵環(huán)伺,內部隱患重重。這短暫的喘息,與其說是休整,不如說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寧靜。暗流已然涌動,他們這只破敗的小船,能否駛過接下來的驚濤駭浪?
陳啟重新閉上眼,更加拼命地催動心法。必須盡快恢復更多力量,否則,別說寂滅潭,就連這鬼哭徑,恐怕都將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蘇離和楊少白也壓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嘗試療傷和壓制詛咒,只是效率,已然大打折扣。洞外山林寂靜,卻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中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