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鄙人為這個村子鞠躬盡瘁!”曹文化青筋暴起,道,“鄙人問心無愧,是他們,是他們害死了喬喬。冤有頭,債有主,鄙人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他們!”
尾聲漫長的告別
他要離開這里,遲早也會離開我。
那時候我沒有想到,最后離開這里的人,只有我。
1。董子巖
喬喬死的那年,我也只有20歲。
30年后再回頭看,一切就跟做了場夢一樣。
我和喬喬住在隔壁,從小感情非常好,他那個二流子繼父打他的時候,只要我在家,我就會去他家拍門,他只要能跑出來,就會往我家躲。如果二流子再來拍我家門,那我就沒辦法了,我爸媽也不常在家,我和喬喬就只能把門閂上,躲在屋子里。
我很討厭那個二流子。我問喬喬,咱們老要躲他,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喬喬說,他遲早要離開這里,去外面過日子。但他又說,他欠村子里的東西太多了,他要一點一點攢,一點一點還,等還完了恩情,他就再也不回來了。
他還說,我們一起加油,他如果先出去,回頭也一定帶我走。
我應該是笑著說“好”的,但那時候,我其實有點不高興。我知道,我不會讀書,也沒有本事,我大概一輩子都會在這個村子里了。喬喬要離開這個村子,那也遲早會離開我。當然,那時候我也沒想到,我們兩個里,最后離開村子的人,只有我。
后來,喬喬果然考上了大學。
我們幾年沒有見面,但他經常寫信給我,有時候還給我寄東西,我們倆好像還跟以前一樣好。
1990年11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喬喬的信,他說他要回家辦事,我們終于又能見面了。11月26日上午他會坐火車到龍番市,然后再坐汽車到我們城南鎮(zhèn),接著他想讓我騎自行車去接他,我們一起回村去。
一切都很順利,我接到了他,我們倆聊了一路都沒有停。我聽他說了他的大學,那個要先騎自行車,然后換乘汽車,再換乘火車才能到的大城市。我也跟他說了我的工作,我學了開車,在村里的化工廠偶爾替班開貨車,可惜不是全職,工資也不多。他說他回來是找村長辦材料,他打算在大學里入黨。我說我也要找村長,想找他問問村委會還有沒有可能進,我又年輕又肯干,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要不將來誰家姑娘愿意嫁給我。
不知不覺,我們就到家了。他那個二流子繼父沒在家,我喊他到我家吃飯。他說等會兒,他帶了一個寶貝回來,要給我拍張照。我們倆就站在我家的大門口,拍了一張合影。
第二天,我們就各自去忙了,我是要去找村長的。我們村子和其他村子一樣,就是一個小社會,村長就是說話最管用的人,村里有什么抽簽分配的好事,村長一開口,名額就定完了。我爸媽種了一輩子的地,在這方面就是一點都不會來事兒,分配到的地都是最遠的,還不如隔壁的二流子。我那時候20歲了,決心要從我這一代爭口氣,所以去鎮(zhèn)上接喬喬的時候,我豁出去了,買了一箱那時候還不常見的方便面??上?,村長把東西收下了,卻連眼皮子都沒抬。他說,回家等消息。
等到下午,有人來敲我家門。
我一看,不是村長,是喬喬。
喬喬還背著那個很貴的相機,看起來有點著急,遞給我兩卷膠卷。
他說,他有急事要去找村長,讓我趕緊把膠卷送到鎮(zhèn)子上去沖洗。那時候,我們村子里沒有照相館,所有的膠卷都必須送到鎮(zhèn)子上去沖洗。
我當時感覺莫名其妙,他昨天就說要給大家都拍拍照,可拍照就拍照,洗照片有啥好急的。
喬喬說,和大家拍的那卷膠卷不急,可第二卷拍的東西就不同了。
他說,他去化工廠附近轉了轉,意外發(fā)現(xiàn)化工廠在排污。他說了一堆話,什么沒有按規(guī)定設置污水處理系統(tǒng)啊,什么會對村子的生態(tài)造成嚴重危害啊,什么會讓村子遭受滅頂之災啊。說老實話,我只是中學畢業(yè)的學歷,當時根本就聽不懂他說的那些詞,更不理解一個工廠就排點廢水,能對村子造成多大影響。后來,我再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才發(fā)現(xiàn)喬喬說的都是對的??上В覀冎赖锰?,而他知道得又太早了。
喬喬說,他拍了廠子的排污結構,是重要的證據(jù)。但洗照片要隔夜才能取,他等不及了,所以讓我送去洗,他得抓緊時間去村長那里反映情況,讓村長出面去解決問題。
我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畢竟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沒多想就答應了,騎著自行車就去了鎮(zhèn)里,把兩卷膠卷都送去洗了?;丶业臅r候天有點黑了,我就沒去喬喬家,想等著照片洗好后再帶過去。第二天,也就是11月28日,下午我騎車去鎮(zhèn)子里取回了照片和膠卷,就帶著這些“證據(jù)”回來找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