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作為局外人,率先從悲哀的苦海里醒悟過來。
她并沒有受過心理治療方面的訓練,《醫(yī)學心理學》只是考察課。但她憑直覺發(fā)現(xiàn)自己跟著穆杰的情緒走,就不可能對穆杰的pdst有任何幫助、也不可能起到治療作用。
認識到自己的不對,她開始收斂自己的情緒,用所學過的、那點兒微薄的心理學知識、按照基本的治療原則、全力去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盡量用開放性的問題,誘導(dǎo)、鼓勵穆杰說出埋在心底的事情,說出他的愿望。
——只有穆杰愿意交流、只有他肯說出心底的隱秘,才算打開治療pdst的大門,他才有徹底治愈的希望。
“想起留在南疆的戰(zhàn)友,你最想做什么呢?”李敏拋出又一個開放性的問題。
“報仇。”穆杰睜開眼,李敏的這句問話如同打開他身上的某個開關(guān)。不用李敏再提問,他就激憤地滔滔不絕地往下說了。
“我受傷的那一戰(zhàn),我的營不算輕傷的,就損失了小一百人。有和我搭檔多年的指導(dǎo)員,有為救我而死的通訊員,還有……”穆杰的雙手抓住了桌面,他手背的青筋暴露,神色痛苦難以紓解。
李敏伸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用眼神安撫他慢慢說話。
好一會兒之后,穆杰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反手抓住李敏的手。
“那一戰(zhàn)若不是加強連在正面拼死頂住了,偵察連也按著我的意思去打,還有,還有要是沒有炮兵的及時火力支援……
李敏,你知道嗎?你能想象出來嗎?
我的營要是有一個連退縮了,我的營要是有一個連隊丟了一小塊陣地,那就是全營敗了。就是等于讓老山有了一個潰口,讓侵略者有了長驅(qū)直入內(nèi)陸的通道?!?/p>
李敏盡量平和自己的情緒,慢慢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穆杰說話的意思。
她跟著又問穆杰:“那你的陣地后來怎樣了呢?”
穆杰仰起臉,立即換上了一種斗志昂揚的勝利者的驕傲模樣。
“我的陣地當然固若金湯。任何侵略者都別想突破我穆杰守衛(wèi)的陣地。”
穆杰這時的熠熠神彩,比李敏夢里勾畫的、披有五彩霞光之衣裳的“萬浩然”更有吸引力。但李敏沒忘記這時候自己的身份是醫(yī)者,是要幫助穆杰擺脫心理疾患的大夫。
“那么,穆杰,你認為犧牲的戰(zhàn)友付出生命的代價,守住陣地值得嗎?”李敏小心斟酌著盡量選擇能引起穆杰共鳴的問題。
“當然值得。我們?nèi)デ熬€作戰(zhàn)就是要保衛(wèi)祖國的領(lǐng)土,保衛(wèi)祖國的邊疆。寸土必爭、寸土不讓。我們這些有幸上前線的人,誰都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犧牲。全營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早早就都寫好了遺書?!?/p>
他停頓了一下才低聲說:“我的營我的兵就沒有怕死的孬種。但我若是不能為犧牲的戰(zhàn)友復(fù)仇,我這個營長就愧對他們了?!?/p>
李敏同仇敵愾地表態(tài):“對,一定要復(fù)仇?!?/p>
穆杰輕笑了一聲,仰頭吟出半句詩:“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p>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李敏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這是你的志向?”
“自然。”穆杰整個人煥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李敏豎起大拇指稱贊:“好男兒!真英雄!”
穆杰聽到李敏的贊譽,略略不好意思:“這詩你怎么知道?”
李敏笑:“我小時候抓到書就看,那時候記憶力也好,無意中就背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