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主動來電,通常只意味兩件事:要么是需要錢,要么是有了棘手的麻煩事。我們父女之間,似乎早已形成了這種單方面索取的固定模式。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爸,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蒼老而帶著明顯焦慮的聲音,背景音還有些嘈雜:“青青啊……你你趕緊開車過來?”
“開車過去干什么?你說。”
“是……是你繼姥姥……她老人家突然病倒了,九十一歲的人了,在鄉(xiāng)下衛(wèi)生院看了,說情況不好,讓趕緊送城里大醫(yī)院瞧瞧……你繼母都急壞了……你看,你能不能……趕緊回來一趟,接老人家去你那兒看病?城里醫(yī)院,你熟……”
繼母的媽媽,那位我見面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并無多少感情的九十一歲高齡的繼姥姥。
這個突如其來的重擔,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隔著電話線,重重地壓在了我剛挺直不久的脊梁上。
我握著電話,一時語塞。
鏡子里那個剛剛煥然一新的自己,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錯愕,有本能的反感,有一閃而過的推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陷泥潭般的無力感,以及無法真正割舍的責任感。
新的斗志才剛剛萌芽,舊的、沉重的家庭繩索,卻已經(jīng)再次拋了過來。
心底那份剛被新發(fā)型點燃的微光,瞬間被這個電話澆滅了。
繼母身體不適,來城里看病,住在我這里,跑前跑后是我;
繼母的兒媳婦查出問題,也是我領著去掛號、找專家,陪著一遍遍檢查;
現(xiàn)在,連繼母那91歲高齡、與我并無血緣的的母親病重,這護送、安頓、求醫(yī)的重擔,又理所當然地落到了我的肩上。
還有我的老父親……他但凡有點什么事,第一個想到的,也永遠是我這個女兒。
這一切,在他們眼里,仿佛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就因為我比較“有出息”,結(jié)婚找了個“市民戶”,在城里落了腳?
因為我心軟、好說話?
還是因為,我作為長女,生來就欠了這個家,需要用一生的勞碌去償還?
可我呢?
我也是個五十三歲的老女人了,鬢角的白發(fā)要靠染料才能遮住,身體早已不是能連軸轉(zhuǎn)的鐵打的身板。
我也有一個年幼的女兒要撫養(yǎng),有不知在哪里的晚年要憂慮,我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就會墜入無依無靠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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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個需要被心疼、被體諒的人啊。
為什么所有的擔子,都理應由我這副早已不堪重負的肩膀來扛?
一股深不見底的悲傷,混著無處訴說的委屈,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建立起來的那點脆弱的勇氣。
我扶著冰冷的洗手臺,望著鏡中那個剛剛顯得“精神”了些的自己,眼眶不受控制地酸熱起來。
我這五十三歲白發(fā)蒼蒼的人生,真的,快要連自己也負擔不動了……
手中的電話還沒捂熱,鈴聲竟又一次尖銳地響起,屏幕上閃爍的,依舊是“老父親”兩個字。這急促的節(jié)奏,像戰(zhàn)鼓一樣敲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