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風(fēng)將那張反告示的拓片鋪在桌上時,陳無涯正用指腹摩挲賬冊封皮上的火漆印。燭光落在紙面,拓片上八個字黑得刺眼——“偽證惑眾,殺無赦”。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從拓片邊緣撕下一角,湊近鼻端輕嗅。
“有松煙混著礬水。”他說,“不是街頭刷漿糊貼的,是連夜趕制,專為搶在我們前頭定調(diào)子?!?/p>
白芷站在他身后半步,袖口還沾著方才市井穿行時蹭上的塵土?!八麄兣碌牟皇俏覀兘野l(fā),是怕沒人信?!?/p>
“那就讓信的人多起來?!标悷o涯把碎片丟進(jìn)燈焰,火苗猛地一跳,“先燒官場,再燒百姓心口?!?/p>
他抬眼看向墨風(fēng):“信鴿線路還能走幾條?”
“三條主道被巡城衛(wèi)加了哨,但西郊墳場的舊樁還在,繞個彎,一個時辰內(nèi)能把消息送到六扇門后院的晾衣繩上?!?/p>
“好?!标悷o涯點頭,“你現(xiàn)在就放——內(nèi)容寫‘邊關(guān)三營斷糧七日,士卒掘草根充饑,昨夜嘩變,守將鎮(zhèn)壓不力’。不必提嚴(yán)嵩,只說戶部撥款清單與軍報不符?!?/p>
墨風(fēng)皺眉:“這是假的?!?/p>
“可百姓愿意信。”陳無涯冷笑,“真話沒人聽,就得拿七分真三分假去撞鐘。等他們吵起來,真話才有機(jī)會鉆進(jìn)去。”
白芷已解下軟劍,換上粗布裙衫?!拔胰ツ鲜胁枧镒咭惶?。老兵遺孀的身份,夠說幾句扎心的話?!?/p>
陳無涯沒攔她,只低聲交代:“別提賬冊,也別點名。就說你男人死在北境,臨終前托人帶回一句話——‘告訴娘,我沒偷吃軍糧,是上面不給’。”
她頓了頓,轉(zhuǎn)身出門,身影沒入通道幽暗處。
趙天鷹半個時辰后回來,肩頭落了層薄灰,像是剛從馬背上下來。他進(jìn)門便道:“李尚書聽了邊報遲滯的事,臉色當(dāng)場就變了。王都尉更直接,說他侄兒在兵部當(dāng)差,前兩天遞上去的軍餉核對文書,被丞相府筆吏退了三次,理由是‘格式不合’。”
“這就夠了。”陳無涯靠在墻邊,手指在布防圖上劃過幾處官署位置,“只要有人開始懷疑流程,接下來每一步都會被放大?!?/p>
“韓天霸那邊也動了?!壁w天鷹坐下,解開披風(fēng),“他派了十二個綠林細(xì)作,扮成運菜車夫、賣炭漢子,混進(jìn)各大衙門前的早市。每人懷里揣著一份手抄的‘軍糧流向表’,見人就問:‘您說這錢,是不是進(jìn)了誰的腰包?’”
陳無涯閉了會兒眼,再睜時目光清亮:“現(xiàn)在就看哪邊的聲音先蓋過另一方?!?/p>
天剛亮,西市茶樓已有喧嘩。
一名老漢拍桌而起,嗓門震得碗碟亂跳:“我兒子在邊軍!上個月家書來說,伙房連鹽都配不齊!現(xiàn)在倒有人說造謠?誰敢當(dāng)著我的面說這話?”
旁邊有人低聲接話:“聽說戶部有個郎中,前些日子買了座新宅,光是花園里的太湖石就拉了八車……姓嚴(yán),名字開頭是個‘嵩’字?!?/p>
議論如細(xì)流,悄然漫開。
與此同時,早朝未啟,幾位大臣已在宮門外廊下聚首。王都尉故意提高聲音:“昨日我遇一老吏,哭著攔轎,說他經(jīng)手的軍餉批文被人改了印章日期。這種事,該歸哪個衙門管?”
李尚書捻須不語,片刻后道:“若屬實,當(dāng)交御史臺查?!?/p>
“可誰敢接?”另一人苦笑,“丞相在位十年,門生故吏遍布六部。彈劾他,不如自請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