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章 寄女（第3頁）

我連滾帶爬地掙扎起來，手腳并用地向后蹭，只想離那些詭異的紙人殘骸和這恐怖的聲音遠(yuǎn)一點(diǎn)，再遠(yuǎn)一點(diǎn)！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巨大的、爬滿青苔的老樹上，粗糙的樹皮硌得生疼，卻也讓我稍微找回了一點(diǎn)身體的知覺。我大口喘著氣，冰冷的空氣嗆得肺葉生疼，目光驚恐地掃視著四周。

濃霧不知何時(shí)彌漫開來，像慘白的裹尸布，纏繞著扭曲的樹木。就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地方，一片較為平坦的林間空地上，竟然歪歪斜斜地立著許多東西。我瞇起眼，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悸動(dòng)仔細(xì)看去——那不是什么石頭或樹樁！

是轎子！是花轎！

不止一頂！足有七八頂，甚至更多！它們?cè)缫迅嗖豢?，曾?jīng)鮮艷的紅漆剝落殆盡，露出底下朽爛發(fā)黑的竹骨。破敗的轎簾像垂死的蝶翼，在陰風(fēng)中無力地?cái)[動(dòng)。轎子周圍，散落著零星褪色發(fā)白的綢緞碎片，依稀還能辨認(rèn)出是嫁衣的料子。

我的目光顫抖著移開，隨即死死釘在了那些花轎旁邊，散落在厚厚腐葉和青苔間的東西上——骨頭！

人的骸骨！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散碎的、被歲月和山林野獸啃噬過的殘骸。幾根慘白的臂骨斜插在泥土里；半個(gè)碎裂的頭蓋骨空洞地仰望著被樹冠遮蔽的天空，眼窩里塞滿了黑色的腐殖質(zhì)；一段纖細(xì)的脊椎骨半埋在苔蘚下，像一節(jié)節(jié)腐朽的竹節(jié)……它們散落在破敗的花轎周圍，無聲地訴說著驚心動(dòng)魄的恐怖。

這里……這里就是所有“寄女”的終點(diǎn)！那些被凈塵師太送上山，被稱作“山神新娘”的女孩們，她們的歸宿，就是變成這林間一堆無人問津、與枯枝腐葉同朽的白骨！

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嚨，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dāng)場(chǎng)嘔吐出來。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絕望像這林間的霧氣，徹底將我淹沒。原來這就是“侍奉山神”的真相！沒有神，只有死！

“嗬……看到你的前輩們了？”那非人的、砂礫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戲謔和貪婪，“她們……都是好容器……可惜……太脆弱了……撐不了多久……”聲音飄忽不定，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就在我后頸吹著冷氣，“你……看起來……倒是比她們結(jié)實(shí)些……”

恐懼到了極致，反而催生出一股扭曲的憤怒。憑什么？！憑什么我要成為這邪祟的容器？憑什么我要像這些枯骨一樣無聲無息地爛在這深山老林里？！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濃霧深處，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滾出來！你到底是什么鬼東西？！滾出來！”

“鬼東西？”那聲音似乎覺得很有趣，發(fā)出一陣更加刺耳的、刮擦骨頭的笑聲，“你們凡人……喜歡叫我……‘山神’……或者……‘山魈’……”聲音陡然壓低，變得粘稠而充滿誘惑，“別怕……小容器……把你的身體……交給我……把你的魂魄……獻(xiàn)給我……你就能獲得……永生……”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力量驟然降臨！我感覺自己的頭顱被一只無形的、巨大的冰手強(qiáng)行扳住，狠狠扭向左側(cè)！

那里，在一叢茂密的、葉片肥厚的蕨類植物后面，積著一小洼渾濁的雨水。渾濁的水面，像一塊被磨花的劣質(zhì)銅鏡，映出了我此刻的模樣——那張剛剛被凈塵師太涂滿劣質(zhì)胭脂的臉！

水面倒影中，我的臉正在發(fā)生極其恐怖的變化！

五官像是融化的蠟像般扭曲、移位！左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上吊起，幾乎要斜插入鬢角；右嘴角則不受控制地向耳根咧開，形成一個(gè)極其夸張、非人的獰笑！白皙的皮膚下，隱隱有青黑色的、樹枝狀的紋路在瘋狂蔓延、凸起！更可怕的是，我的眼神！那眼神變得無比陌生，充滿了原始的、赤裸裸的貪婪和殘忍，那絕不是屬于“靜云”的眼神！

“嗬……看到了嗎？”山魈的聲音帶著殘忍的得意，在我顱腔里直接響起，“這……才是你……真正的歸宿……成為我的一部分……永恒的……一部分……”

不！這是我的身體！不是你的容器！

就在我意識(shí)即將被那非人的獰笑徹底吞噬的瞬間，那渾濁的水洼倒影里，異變?cè)偕?/p>

我的臉旁邊，水影詭異地扭曲、蕩漾起來！一張又一張慘白、模糊的女子面孔，如同深水中的浮尸，悄無聲息地從水影深處浮現(xiàn)出來！她們的面容被水波扭曲，但每一張臉上都凝固著極致的痛苦和怨毒！她們無聲地張開嘴，無數(shù)個(gè)重疊的、幽冷如冰、充滿刻骨恨意的聲音，直接刺入我的靈魂深處：“吃……掉……它……”

“吞了……這……魈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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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了它的……道行……”

“你……才能……活……”

“我們……等……了……好久……”

“替……我們……報(bào)……仇……”

“吃……掉……它！”

這些聲音，冰冷刺骨，怨毒入髓，卻又帶著一種絕望的、孤注一擲的瘋狂！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我瀕臨崩潰的意識(shí)！是她們！是那些散落在腐葉間的白骨！是那些被山魈吞噬、被凈塵師太送上絕路的“寄女”前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