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穿透云霄,如巨石投入靜湖,激起無形而磅礴的漣漪。
那不是戰(zhàn)鼓的激昂,亦非敬禮的肅穆,而是一聲來自蒼穹盡頭的嘆息,沉重得足以壓垮山巒。
神域的恢弘投影,那片凡人仰望了千年的神圣天幕,竟在此刻應(yīng)聲開裂,蛛網(wǎng)般的縫隙迅速蔓延,仿佛一件即將破碎的瓷器。
一道純粹的金光自裂縫中垂落,不偏不倚,精準(zhǔn)地照射在小鎮(zhèn)中央那座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自由碑上。
碑石嗡鳴,其上鐫刻的古老文字如流水般消融、重組。
轉(zhuǎn)瞬之間,一行全新的神諭烙印其上,字字如燒紅的烙鐵:“舊神將歸位,真身當(dāng)復(fù)臨?!眲x那間,以小鎮(zhèn)為中心,整個東域大地之上,成千上萬的信徒仿佛聽到了最神圣的召喚,他們面露狂熱,朝著神域投影的方向齊刷刷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塵土。
匯聚成浪潮的呼喊聲撼天動地:“恭迎父神降臨!”聲浪滾滾,幾乎要將天穹掀翻。
而在這片狂熱的海洋中,唯一不和諧的音符,來自鎮(zhèn)中那座破廟的屋頂。
譚浩四仰八叉地躺著,鼾聲如雷,節(jié)奏分明,嘴角還叼著半截不知哪里來的干草,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悠閑得與這驚天動地的場面格格不入。
自由碑前,林詩雅一襲白衣,風(fēng)姿卓絕。
她無視了周遭山呼海嘯般的跪拜,手中一方溫潤的玉簡悄然燃起一捧青色火焰。
她清冷的嗓音響起,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壓過了狂熱的呼喊:“所謂神者,非居高臨下之主宰,乃疲憊時可倚靠之墻,軟弱時不必羞愧之理由。今日,我以人間道之名宣告:信我者,不必棄己;不信者,亦不失勇。”話音落下,她手中的玉簡已然焚燒殆盡,化作漫天飛灰,在金光下飄灑,竟有種圣潔如雪的錯覺。
午時,烈日當(dāng)空。
鎮(zhèn)口出現(xiàn)了一支蹣跚的隊伍。
為首的老者拄著一根枯木拐杖,正是破妄盟主無相子。
他身后,是盟中僅存的三百殘眾,他們?nèi)巳藥?,眼神空洞,仿佛是從地獄中爬出的魂靈。
無相子走到廟門前,抬頭望向屋頂上那個仍在酣睡的身影,渾濁的老眼中燃起一團混雜著絕望與憤怒的火焰。
他顫抖著舉起手中一截蒲公英的殘莖,遙遙指向譚浩,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你說你是我們的退路……可我們退到最后,連前進(jìn)的勇氣都一并失去了!這算什么退路!”他的聲音沙啞破裂,充滿了血淚,“我不要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要你醒來!像個普通人一樣!會生氣,會摔碗,會罵娘!而不是用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把我們所有的掙扎和痛苦全部抹平!”隨著他的怒吼,他身后三百殘眾,以及這片土地上無數(shù)不信者的執(zhí)念與怨憤再次被點燃。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郁的灰霧自他們體內(nèi)涌出,遮天蔽日,瞬間便將小鎮(zhèn)籠罩。
那灰霧冰冷、死寂,所過之處,一切信仰之光皆被吞噬——“反神領(lǐng)域·終焉版”已然成形。
可就在這足以讓神明都為之皺眉的領(lǐng)域中央,廟頂上的譚浩只是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吵死了……”隨即,他面朝里側(cè),像是被擾了清夢,不爽地抬腳一蹬。
旁邊趴著打盹的忘恩狗“嗷嗚”一聲,被他一腳踹下了屋頂,摔了個狗啃泥。
狗吠聲劃破了灰霧的死寂。
那片由百萬執(zhí)念凝聚而成的灰色領(lǐng)域劇烈震蕩起來——它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引以為傲、足以侵蝕一切信念的“懷疑之力”,竟然無法撼動一個正在賴床之人的半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