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樹的震顫比想象中更劇烈。
原本開花如雪的那半株,最頂端的花瓣正打著旋兒飄落,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枯死如炭的枝干卻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深褐樹皮裂開處,一抹嫩綠正頂開碎屑,顫巍巍鉆出半寸新芽。
歸藏的銀袍在震顫中簌簌作響,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背——那片被銀紋覆蓋的皮膚,此刻竟泛起淡淡的粉。
他伸手觸碰樹干,粗糙的樹皮觸感順著指尖竄進血脈,驚得他猛地縮回手。溫度。。。。。。他嗓音發(fā)啞,面具下的喉結(jié)滾動,我不該有溫度。
記憶燈就在這時炸出刺目白光。
光暈里浮起畫面:青石板鋪就的神殿,十二歲的歸藏縮在神柱陰影里,鼻尖還掛著未擦凈的血。
他望著窗外斜斜灑下的陽光,手指摳進石縫,聲音細若蚊蠅:我能。。。。。。休息一天嗎?
回答他的是皮鞭破空聲。
畫面里的少年蜷縮成更小的團,后背綻開的血花在灰撲撲的麻布衣上格外刺眼。
歸藏望著這幕,喉間泛起鐵銹味——原來三百年前那道鞭傷,至今還在他靈魂里化膿。
喏,趁熱。
烤紅薯的焦香突然竄進鼻腔。
歸藏抬頭,譚浩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cè),手里捧著塊裹著爐灰的紅薯,表皮裂開處溢出蜜色糖汁。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指尖觸到的溫熱像根細針,地扎進他冰封三百年的心臟。
你們所謂的,譚浩靠在兩生樹新抽嫩芽的枝干上,草莖還叼在嘴角,就是讓人疼了都不敢喊?他踢了踢腳邊的碎石,我要是成了你們那種神,跟被雷劈成渣有什么區(qū)別?
歸藏捏著烤紅薯的手越收越緊,糖汁順著指縫往下淌。若你不繼任。。。。。。他喉結(jié)動了動,虛無之蝕會吞掉三千萬世界。
那也不能讓我當永動機啊。譚浩仰頭看天,晨光透過兩生樹的殘花照在他臉上,要不。。。。。。他突然咧嘴一笑,草莖在嘴角晃了晃,咱們換班?
話音未落,那根插在土里的草莖突然泛起金光。
金色律令如活物般從草莖根部竄出,順著地面爬過歸藏的銀靴,繞過林詩雅的玉簪,最后地撞進蒼穹。
所有正在運行的神職契約突然泛起漣漪,原本刻著不可違逆的條款開始扭曲重組,新的文字浮現(xiàn)在虛空:每位至高存在任職不得超過一萬年,期滿強制退休,可申請帶薪休假。
歸藏手中的天命尺突然發(fā)出清鳴。
那柄曾斬過三千違誓者的法則之尺,此刻竟地彈出張泛黃紙箋,墨跡未干的小楷歪歪扭扭:申請退休,理由:想談戀愛。
歸藏盯著紙箋,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笑。
那笑起初像冰面裂開的細縫,接著越來越大,震得銀袍上的紋路都在顫動。原來。。。。。。他摘下面具,露出張年輕得過分的臉,眼尾還沾著未干的淚,還可以這樣。
林詩雅捧著玉簡走近時,發(fā)梢還沾著兩生樹的落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