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日頭曬得發(fā)燙,便民站朱漆門框上掛著的銅鈴被穿堂風(fēng)撞得叮當(dāng)響。
挎竹籃的農(nóng)婦踮腳往門里張望,粗布裙角沾著草屑;扛鋤頭的老漢把申訴書卷成筒,敲著膝蓋給旁邊小媳婦講:“昨兒我見三娃子他娘,說要告月亮太亮,這事兒能成不?”小媳婦懷里的娃娃抓著紙角啃,涎水把“月光擾民”四個(gè)字暈染成模糊的團(tuán)。
“咳?!毙鸱隽朔霭l(fā)皺的官帽,從門里探出頭。
他前天剛在卷宗上批完“允許百姓申訴自然異象”,這才三天,門檻都快被磨平了。
此刻他手里攥著疊紙,最上面那張畫著歪歪扭扭的牛和流星,墨跡還帶著草汁味:“王伯,您這牛難產(chǎn)的狀子……”
“玄大人!”扛鋤頭的老漢把紙筒往他手里一塞,“昨兒后半夜那流星,紅得跟火盆似的,咱家老黃本來都要下崽了,偏生被嚇著,您說這事兒該不該找上頭說理?”
玄箴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流星驚牛案”,額角青筋直跳。
他扭頭望向便民站里——譚浩正躺在藤椅上晃腳,嘴里叼根狗尾巴草,腳邊堆著半塊沒啃完的西瓜。
林詩雅抱臂站在窗邊,白衣被穿堂風(fēng)掀起一角,眉峰微蹙。
“殿下。”玄箴捏著狀紙走過去,“從月初到現(xiàn)在,咱們收了三十七份天象申訴。有告風(fēng)太大掀了屋頂?shù)模懈嬗晏『盗说咎锏?,昨兒還有個(gè)娃娃說……說云長得像妖怪,嚇哭了。”他把狀紙往案上一攤,“再這么下去,百姓要把雷雨天的炸雷都告上了。”
譚浩把草莖從左邊嘴角換到右邊,伸手撈起塊西瓜:“告就告唄,難不成還能把天告塌了?”
“可這要審起來……”玄箴急得直搓手,“總不能真坐這兒跟百姓掰扯太陽有沒有壞心吧?”
林詩雅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冰棱:“你明知這些申訴大多無理。”她望著窗外攢動(dòng)的人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腰間玉牌——那是星辰仙宗圣女的信物,“上界有規(guī),凡界不可妄議天象運(yùn)行。若被靈界察覺……”
“靈界?”譚浩咬了口西瓜,汁水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他們要是真在意,早該派仙使來砸咱們的便民站了。”他抹了把嘴坐直,草莖在嘴角一翹,“玄箴,挑個(gè)大場子,三天后開‘天象聽證會’。讓百姓自己上來說理。”
玄箴瞪圓眼睛:“審天?這要是傳出去……”
“傳出去才好。”譚浩把瓜皮扔進(jìn)竹簍,“你當(dāng)百姓真在乎太陽有沒有錯(cuò)?他們要的是能站在這兒,把心里的憋屈倒出來?!彼犷^看向林詩雅,“圣女覺得呢?”
林詩雅沒接話。
她望著譚浩眼底漫不經(jīng)心的笑,想起三日前在村口聽見的童聲——“咱們真能讓天改嗎?”那時(shí)她還覺得荒誕,此刻卻突然明白,這個(gè)總把“躺平”掛在嘴邊的皇子,正用最笨的法子,在凡界的土地上,種下一顆叫做“敢言”的種子。
三天后,城南廣場的槐樹下圍滿了人。
譚浩被推上臨時(shí)搭的木臺,屁股底下墊著玄箴特意搬來的藤椅。
三個(gè)扎著羊角辮的放牛娃坐在他對面的高凳上,最小的那個(gè)攥著畫滿太陽打叉的紙片,指節(jié)發(fā)白。
“程序走一遍——誰主張,誰舉證?!弊T浩打了個(gè)哈欠,從懷里摸出根草莖叼上。
“我們告日頭!”最大的娃梗著脖子站起來,把炭條畫的日影圖拍在案上,“七月初九到十五,日頭從東邊升到西邊,影子都沒挪過三步!曬得麥稈彎了腰,曬得阿婆的屁股——”他偷瞄了眼臺下的瞎眼阿婆,“曬得阿婆的竹席燙得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