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的雷陣雨敲打著窗欞時,沈硯之正用鹿皮擦拭那方端硯。硯臺的“天青”石面上,臥蠶紋的凹槽里積著半池墨汁,墨色濃得發(fā)烏,卻在邊緣泛著層詭異的銀光,像淬了霜的鋼。更奇怪的是,硯池中央的“活眼”里,沉著片干枯的荷葉,葉脈的紋路在燈光下微微起伏,仿佛還在水中呼吸。
這方硯臺是三天前從老宅的地窖里翻出來的。沈硯之的祖父——前清最后一位修硯匠人沈松年,二十年前在窖中離奇身故,尸身被墨汁浸透,手里緊攥的正是這方硯,硯底刻著的“松風(fēng)”二字,被血染得發(fā)黑。當(dāng)時負責(zé)驗尸的老仵作說,沈松年的喉嚨里塞滿了墨錠,像是被人硬灌下去的,地窖的石壁上,用鮮血寫著三個歪扭的字:“墨吃人”。
沈硯之是文房四寶修復(fù)師,她認得這方硯是端溪的“麻子坑”石料,石質(zhì)溫潤,卻透著股揮之不去的寒氣。硯臺的側(cè)面有處細微的裂痕,裂痕里嵌著絲縷狀的異物,用鑷子挑出一點放在顯微鏡下,竟是半根人的睫毛,根部還沾著墨漬——祖父晚年睫毛就是這種花白的顏色。
“沈老師,墨汁檢測有結(jié)果了?!敝至稚畋е鴥x器進來,白大褂的袖口沾著點墨痕,“這墨不是松煙也不是油煙,里面摻了朱砂和……微量的骨炭,所以才有這種銀邊。荷葉的纖維里,檢測出極細的銅屑,像是從某種金屬器物上刮下來的。”
沈硯之的目光落在硯臺的“眉紋”上。那些天然形成的石紋,在墨汁的浸潤下漸漸顯露出規(guī)律,像幅縮小的地圖,其中一處凸起的石核,形狀與老宅后院那棵百年皂莢樹的樹瘤完全一致。她想起祖父的修硯筆記里寫過:“好硯藏魂,墨為引,石為骨,紋為路,得路者見真形?!?/p>
地窖的石壁上,除了“墨吃人”三個字,還有些模糊的刻痕。沈硯之用清水沖洗后,刻痕顯露出更多細節(jié):是串連續(xù)的數(shù)字“18-9-7”,旁邊畫著個硯臺的簡筆畫,硯池里標(biāo)著個紅點。查沈家的族譜,光緒十八年九月初七,正是祖父的祖父——沈墨卿去世的日子,而沈墨卿的死因,同樣記載為“墨斃”。
“沈墨卿是光緒年間的御硯師?!绷稚罘胤街荆笆妨险f他為慈禧太后制硯時,在墨里摻了東西,被賜死,死后御賜的‘天工硯’也不知所蹤。當(dāng)時的野史記載,那方硯臺能自己生墨,用它寫的字會變成活物。”
沈硯之突然想起,硯臺“活眼”里的荷葉,與祖父書房那幅《墨荷圖》里的荷葉形狀分毫不差。她取下畫軸,發(fā)現(xiàn)畫的背面貼著張泛黃的宣紙,上面是祖父的筆跡:“天工硯藏于墨中,以荷葉為記,銅為鑰,骨為引,非沈氏血脈不能開?!毙埖倪吘墸袀€指甲蓋大小的燒痕,形狀像枚銅錢。
當(dāng)晚,沈硯之獨自留在老宅。子時的鐘聲剛過,地窖突然傳來“滴答”聲,像是墨汁滴落在石地上。她舉著油燈下去,看見那方端硯正自己往外滲墨,墨汁順著石壁上的刻痕流淌,在“18-9-7”的數(shù)字旁,慢慢匯成個“墨”字。更駭人的是,硯臺的活眼里,那片干枯的荷葉竟舒展開來,葉面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墨中藏玉,玉中藏訣,訣開則硯裂。”
她想起祖父的工具箱里,有個銅制的硯滴,形狀是片荷葉,底座的紋路與硯臺活眼的邊緣完全吻合。將硯滴放在活眼上,“咔嗒”一聲,硯臺的底面彈出個暗格,里面躺著塊墨綠色的玉佩,玉質(zhì)通透,里面仿佛有墨汁在流動,玉佩的正面刻著“天工”二字,背面是串蝌蚪文。
“這是失傳的‘墨書’?!绷稚钫J出文字,“記載的是制硯秘術(shù),說用活人骨炭摻墨,能讓硯臺有靈性,但每用一次,就會吞噬使用者的一點精氣,用滿七七四十九次,硯臺會認主,也會……反噬?!?/p>
玉佩的夾層里,藏著半張字條,是沈墨卿的筆跡:“御硯需藏密詔,不得已用骨炭墨,今墨性已成,恐傷及后人,藏天工于家硯,以銅滴為鎖,待有緣人毀之?!弊謼l的缺口處,正好能與祖父修硯筆記的最后一頁拼合,剩下的內(nèi)容讓沈硯之渾身發(fā)冷:“民國十七年,有人欲奪天工硯,逼我交出密詔,我以墨汁假死,實則將密詔藏于皂莢樹中,墨痕為記?!?/p>
皂莢樹的樹瘤里,果然藏著個油布包。里面是份泛黃的密詔,用朱砂寫就,內(nèi)容是光緒帝寫給康有為的變法詔書,原來沈墨卿當(dāng)年是維新派,借制硯傳遞密詔,被慈禧發(fā)現(xiàn)后只能假死脫身。油布包里還有半塊墨錠,上面刻著“松年”二字——是祖父的名字。
這時,老宅的大門被推開,林深的父親林老栓舉著鐵鍬站在院里,看見沈硯之手里的密詔,臉色驟變:“那東西早就該燒了!我爹當(dāng)年是沈家的學(xué)徒,親眼看見你祖父被這硯臺‘吃’了,他說沈家人都被墨迷了心竅!”
林老栓的工具箱里,有本褪色的賬簿,記錄著民國十七年的收支,其中一筆“購骨炭七斤”的賬目旁,畫著個硯臺的圖案,正是天工硯?!爱?dāng)年是我爹幫你祖父藏的密詔,”林老栓的聲音發(fā)顫,“后來他想獨吞,被你祖父用墨汁灌死,你祖父為了封口,才對外說墨吃人?,F(xiàn)在這硯臺認了你,遲早也會……”
話沒說完,地窖里突然傳來硯臺碎裂的聲響。沈硯之沖進去時,那方端硯已經(jīng)裂成兩半,墨汁順著裂縫滲入地下,在石地上暈開幅完整的墨荷圖,圖的角落里,有行極小的字:“墨可藏秘,亦可藏心,心正則墨清。”
密詔被捐給了博物館,專家鑒定確為光緒真跡。沈硯之在修復(fù)那方碎裂的端硯時,發(fā)現(xiàn)裂痕里嵌著無數(shù)細小的墨晶,在光線下折射出虹彩,像祖父和沈墨卿的眼睛,正溫和地看著她。
處暑的雨停了,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修復(fù)好的硯臺上,墨池里的水映出皂莢樹的影子,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響里,仿佛有人在低聲說:“墨不會吃人,貪心才會。”
沈硯之將硯臺擺在書房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放著那片荷葉硯滴。每當(dāng)她研墨時,總能看見墨汁里浮起細碎的銀光,像無數(shù)個被墨痕守護的秘密,終于在陽光下舒展如初。
喜歡懸疑解密檔案請大家收藏:()懸疑解密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