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燕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她看看臉色驟然變得難看的蘇建國,又看看低頭沉默的曉光,眉頭微微蹙起,心里疑竇叢生,卻又不知這莫名的緊張從何而來。
最終還是曉光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重新抬起頭,臉上努力維持著那種刻意裝出來的平靜,開始像往常一樣,用帶著點匯報意味的語氣,輕聲說道:
“大舅,今天……今天學校提前放學了。張老師夸我畫畫有進步……數(shù)學小測驗,我……我考了九十八分。”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甚至比平時更加規(guī)矩,一字一句,說得異常清晰,仿佛在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她沒有提去了哪里,沒有提看到了什么,更沒有問任何關(guān)于“加班”和“工廠”的問題。她只是在履行一個“好孩子”的職責,匯報著她的學習,用這種最尋常的方式,來掩蓋底下洶涌的暗流。
蘇建國聽著她的話,看著她那努力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心臟像是被無數(shù)細密的針反復穿刺,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確定了,曉光一定知道了什么。她反常的平靜,她眼神里那無法掩飾的復雜,她此刻刻意回避的、關(guān)于她下午行蹤的話題……一切都指向那個他最不愿面對的真相。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一股混合著巨大羞愧、無地自容和深深無力的情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想開口,想解釋,想咆哮,或者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但最終,所有這些激烈的情緒,都被他用殘存的意志力,死死地壓回了心底。
他不能承認。一旦承認,不僅他所有的偽裝和堅持會瞬間崩塌,更會將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地攤開在曉光面前,徹底擊碎她可能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心理防線。他寧愿她只是懷疑,只是猜測,也不愿親口坐實這份足以壓垮一個孩子的沉重。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干澀得發(fā)疼。他移開目光,不敢再與曉光對視,生怕自己會在那雙過于清澈、仿佛能照見他所有狼狽的眼睛面前潰不成軍。他扯動嘴角,試圖露出一個類似于欣慰的笑容,但那笑容扭曲而苦澀,比哭還難看。
“嗯……好……考得好就好?!彼曇羯硢〉鼗貞Z速有些快,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倉促,“光光……一直很用功……”
他的話干巴巴的,失去了往日的溫度,更像是一種機械的回應。
從這一刻起,一個沉重而心照不宣的謊言,在這個飽經(jīng)風霜的家里,在一對并非親生卻勝似親生的父女之間,悄然形成。
他們都窺見了對方竭力隱藏的秘密一角,卻都選擇了沉默。一個用沉默守護著自己作為長輩最后的尊嚴和支撐家庭的執(zhí)念;一個用沉默吞咽下巨大的心疼和早熟的自卑,配合著這場令人心碎的演出。
這個謊言,像一道無形的、冰冷的墻壁,橫亙在他們之間。它隔絕了真相的殘酷,也隔絕了情感最直接的流淌。往后的日子里,曉光會更加努力地學習,會用更加“懂事”的言行來回應;蘇建國則會更加拼命地勞作,用更深的疲憊來麻痹自己。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個家,也守護著這個誰也不愿率先戳破的、沉重而悲哀的謊言。
夜,更深了。油燈的光芒微弱地跳動著,映照著桌前沉默書寫的身影,映照著墻角呆坐的、眼神空洞的男人,也映照著灶臺邊那個滿心疑惑、卻無人可問的女人。這個家,在謊言的重壓下,艱難地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內(nèi)里卻已是暗潮洶涌,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