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芬的生活,在旁人看來,像她批改學(xué)生作業(yè)用的紅墨水,清晰、規(guī)整,帶著一種知識女性特有的沉靜與妥帖。她是受人尊敬的張老師,課堂上娓娓道來,辦公室里面帶微笑,對待學(xué)生如春風(fēng)化雨。很少有人會去探究,那副總是收拾得干凈利落、帶著淡淡書卷氣的身影背后,是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涌與溝壑。
這暗涌,在一個看似普通的周末下午,終于沖破了最后一道堤壩,以一種近乎平淡的方式。
她的丈夫,那個在區(qū)機(jī)關(guān)工作、戴著金絲邊眼鏡、永遠(yuǎn)顯得一絲不茍的男人,坐在客廳那張鋪著米白色桌布的茶幾對面,用談?wù)摴ぷ鲌蟾姘憷潇o、甚至帶著些許程式化歉意的語氣,提出了離婚。
理由?性格不合。長期缺乏共同語言。對生活的追求不同。
這些詞語,像早就準(zhǔn)備好的臺詞,從他薄薄的嘴唇里平穩(wěn)地流出,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撕心裂肺的控訴,只有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疲憊。
張玉芬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甚至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個早就知道的答案,如今終于被正式宣讀。心底深處那點殘存的、微弱的火苗,在這一刻,被徹底吹熄了,只留下一片帶著涼意的灰燼。
她看著眼前這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男人,他的面容依舊端正,衣著依舊筆挺,但眼神里早已沒有了初識時的溫度,只剩下一種急于擺脫現(xiàn)狀、奔赴“更合適”人生的疏離。她想起了那些日漸減少的交流,那些以“加班”、“應(yīng)酬”為借口的晚歸,那些堆放在書房角落、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帶著甜膩香水味的絲巾(她偶然發(fā)現(xiàn),卻從未點破)……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開始暗淡下來。最終,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好。我同意。”
沒有質(zhì)問,沒有挽留,甚至沒有一滴眼淚。她的平靜,反而讓對面那個自以為掌控局面的男人,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和……或許是些許被輕視的慍怒。
離婚手續(xù)辦得異常順利,像處理一件過期作廢的文件。沒有財產(chǎn)上的激烈爭奪(他們本就沒什么共同財產(chǎn),只有這套學(xué)校分的、狹小的筒子樓宿舍),也沒有子女的牽絆(他們一直沒有孩子)。當(dāng)那張墨綠色的離婚證拿到手時,張玉芬只覺得手里輕飄飄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連根拔起,卻又奇異地帶走了一份沉重的負(fù)擔(dān)。
她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安靜地、體面地翻開人生新的一頁。然而,她低估了流言的傳播速度,以及人們對“非常規(guī)”事件,尤其是涉及一個獨身女性“私生活”事件,那永不枯竭的、帶著惡意與獵奇的想象力。
幾乎是在離婚手續(xù)辦完的第二天,某種看不見的、帶著毒素的孢子,就開始在校園和街坊間悄然滋生、彌漫。
起初是竊竊私語。
在教師辦公室,當(dāng)她推門進(jìn)去時,原本熱烈的討論會瞬間降溫,同事們投來的目光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探究,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則報以過分刻意的、同情的微笑。
“玉芬,你……沒事吧?”有人試探著問。
“能有什么事?”張玉芬平靜地回應(yīng),將教案放在桌上,動作依舊從容。
在水房打水,能聽到隔間里壓低的議論:
“聽說了嗎?張老師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