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無色無味的有毒氣體,彌漫在張玉芬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它沒有形狀,無法捕捉,卻無孔不入,沉重地壓迫著她的呼吸,侵蝕著她的神經(jīng)。那些來自前夫及其家庭的惡毒非議,經(jīng)過好事者的傳播與發(fā)酵,已經(jīng)演變成一種彌漫性的、幾乎無處不在的“共識”,將張玉芬緊緊包裹,讓她無處遁形。
學校,這本該是她最熟悉、最能找到價值感的領(lǐng)域,如今卻成了無形壓力的首要來源。
走進教師辦公室,原本喧鬧的談笑聲會像被掐住脖子一樣驟然停止。同事們投向她的目光復(fù)雜難辨,里面摻雜著好奇、探究、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或許還有因聽了太多一面之詞而產(chǎn)生的、自以為是的評判。有人會立刻低下頭,假裝專注地批改作業(yè);有人則會擠出一個過分熱情而又極其短暫的笑容,問候一句“張老師來啦”,隨即迅速移開視線,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會沾染上什么不名譽的東西。
以前,午餐時間她常和同教研組的幾位老師湊在一起,邊吃邊聊教學進度或是班上的趣事?,F(xiàn)在,當她端著飯盒走過去時,那圍坐在一起的小圈子往往會陷入一種微妙的尷尬的沉默。話題會被生硬地轉(zhuǎn)向無關(guān)緊要的電視劇或者天氣,氣氛變得拘謹而刻意。幾次之后,張玉芬便不再主動湊過去,而是選擇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完那份常常食不知味的午餐。孤獨感像冰冷的藤蔓,沿著脊背悄悄爬升。
課堂上,她依舊盡力維持著一名教師應(yīng)有的專業(yè)素養(yǎng)。教案準備得一絲不茍,知識點講解清晰透徹,板書工整有序。但細心的學生或許能察覺到,張老師站在講臺上的身影,比以前更單薄了些;她那總是溫和含笑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層難以驅(qū)散的疲憊陰影;她的笑容變得稀少而短暫,像是需要耗費很大力氣才能擠出來。偶爾,在帶領(lǐng)學生朗讀課文,或是轉(zhuǎn)身寫板書的間隙,她的思緒會不受控制地飄遠,耳邊仿佛又響起那些竊竊私語,心神一個恍惚,粉筆會“啪”地一聲斷在黑板上。這時,她會立刻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指尖那細微的顫抖,卻需要好幾秒鐘才能平復(fù)。
更讓她感到刺痛的,是來自學生家長的態(tài)度變化。
以前開家長會,總有不少家長會后圍著她,熱情地詢問孩子的情況,表達對她的感謝和信任。如今,這樣的場面少了。大部分家長依舊保持著表面的禮貌,但眼神里多了些審視和距離。更有甚者,會直接表現(xiàn)出不信任。
一次放學后,一位穿著時髦、妝容精致的母親特意留下來,等到其他家長都離開了,才走到張玉芬辦公桌前,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質(zhì)疑:
“張老師,我聽說了您家里的一些事情?!迸碎_門見山,目光銳利地掃過張玉芬略顯蒼白的臉,“作為家長,我很關(guān)心孩子的成長環(huán)境,尤其是心理健康。您個人情緒……會不會影響到教學,影響到對孩子們的管理?我聽說,情緒不穩(wěn)定的老師,容易給學生帶來負面影響?!?/p>
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張玉芬的心口。她握著紅筆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jié)泛白。她努力維持著表情的平靜,迎向?qū)Ψ降哪抗?,聲音雖然有些發(fā)緊,但依舊清晰:“王女士,請放心。我的個人生活與我的教學工作是完全分開的。我對每一位學生的責任心,不會因為任何私人原因而改變?!?/p>
那位母親似乎并不完全信服,撇了撇嘴,留下一句“希望如此吧”,便踩著高跟鞋“篤篤”地離開了??帐幨幍霓k公室里,張玉芬獨自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這種基于流言和臆測的、直接否定她職業(yè)操守的質(zhì)疑,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讓她感到屈辱和心寒。
走出校門,壓力并未解除,只是換了一種形式。
她所居住的教職工宿舍區(qū),就像一個縮微的社會。以往見面會點頭微笑、寒暄幾句的鄰居,如今看到她,眼神會瞬間變得躲閃,或者干脆假裝沒看見,匆匆擦肩而過。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緊閉的門窗后面,有目光正透過縫隙窺探著她這個“話題人物”。有時,她剛走出樓道,就能聽到身后傳來壓低聲音的議論,像蚊蚋一樣嗡嗡作響,聽不真切具體內(nèi)容,但那語調(diào)里的興奮與鄙夷,卻像針一樣刺著她的耳膜。
就連日常最簡單的買菜,也成了一種心理負擔。
她常去的那家菜市場,攤主們大多認識她這個“學校的張老師”。以前,他們會熱情地招呼她,夸她氣質(zhì)好,有學問,還會給她挑最新鮮的蔬菜?,F(xiàn)在,這種熱情消失了。當她走近攤位時,一些相熟的攤主會顯得有些不自然,稱菜、收錢的動作變得機械而迅速,盡量避免與她對視。她偶爾能捕捉到他們與其他顧客交換的、心照不宣的眼神,或者在她轉(zhuǎn)身離開時,身后響起的、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
“就是她……看著挺端正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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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啊,人不可貌相……”
“以后少來往就是了……”
這些碎片化的詞語,像冰冷的雨點,打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她只能加快腳步,逃離那彌漫著菜葉腐爛氣味和人性涼薄的市場,手里拎著的塑料袋,仿佛有千斤重。
在這種全方位、無休止的無形壓力之下,張玉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眼下的烏青越來越濃重,像是永遠無法消退的陰云。臉頰微微凹陷下去,失去了往日健康的光澤。她的食欲變得很差,常常對著飯菜發(fā)呆,勉強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體重在不知不覺中減輕,原本合身的衣服,現(xiàn)在穿起來顯得有些空蕩。
最明顯的是她的精神狀態(tài)。她很少再笑了,即使偶爾牽動嘴角,那笑意也抵達不了眼底,顯得疲憊而勉強。她的話變得更少,除了必要的教學工作交流,幾乎不再與人主動交談。整個人像一株失去充足光照和水分的植物,雖然依舊挺立著,但生命力正在一點點地從內(nèi)部消耗、流失。
她試圖強打精神,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閱讀轉(zhuǎn)移注意力,但那些異樣的眼光、背后的議論、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如同編織成的一張巨大而粘稠的網(wǎng),將她緊緊纏繞,讓她感到窒息般的壓抑和深入骨髓的孤獨。夜晚變得格外漫長而難熬,白天的種種細節(jié)會在黑暗中無限放大,反復(fù)折磨著她的神經(jīng)。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強,必須扛過去,但那份支撐著她的力量,正在被這無聲而巨大的壓力,一點點地磨損、消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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