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部落的帳篷群像群灰黑色的石碓,嵌在西麓的凍土上。阿依娜牽著載著獨眼男人尸體的馴鹿,站在部落柵欄外,紅布襖被山風掀起邊角,露出里面沾著血痕的麻布襯衣。林安和李石站在她身后,玄鐵劍與寬刃鋤的鋒芒在陰云下泛著冷光。
柵欄內很快傳來騷動。十幾個黑石部落的漢子舉著彎刀沖出來,為首的老者須發(fā)皆白,鼻梁上架著副銅框眼鏡——那是早年從中原商人手里換來的,此刻鏡片后的眼睛瞪得通紅:“是你們殺了巴圖!”
巴圖便是那獨眼男人。老者是黑石部落的族長,巴圖的親叔叔。他指著馴鹿背上的尸體,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南來的外人沒安好心!搶了溫泉還不夠,還要斬盡殺絕!”
“族長先息怒?!绷职采锨耙徊剑F劍的劍穗在身側輕晃,“巴圖帶人毀了我們三畝谷苗,還動手傷人,甚至想刺殺孩童,我們是迫不得已才還手?!彼麄壬碜岄_,露出身后被捆著的四個黑石漢子,“這些人可以作證?!?/p>
被捆的漢子里有個年輕些的,怯生生地抬頭:“族長……巴圖哥確實……確實先砍了阿依娜部落的人……”
“你胡說!”老者一拐杖砸在地上,凍土裂開道細紋,“巴圖再混,也不會做這種事!定是你們這些外人挑唆!”
“是不是挑唆,去田里看看便知。”阿依娜解開馴鹿身上的繩索,尸體“咚”地落在地上,濺起的泥點沾在她的靴邊,“我們的谷苗被踩得稀爛,林安哥為了護著阿木,胳膊也被巴圖刺傷。族長要是不信,現(xiàn)在就可以去驗傷、驗田。”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冰棱砸在石板上。黑石部落的漢子們面面相覷,握著彎刀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他們中不少人早就聽說阿依娜部落種出了好莊稼,心里本就有些羨慕,此刻見對方態(tài)度強硬卻有理有據(jù),氣焰頓時矮了半截。
老者盯著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阿依娜袖口的血跡,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喊罵。風卷著帳篷的邊角“嘩啦啦”響,遠處傳來冰川融水的轟鳴,像在催促著什么。
“驗田就不必了?!崩险吆鋈粐@了口氣,拐杖在地上頓了頓,“巴圖這些年在族里橫行霸道,我早就想治治他了,只是……”他抹了把臉,鏡片后的眼睛紅得厲害,“人死不能復生,你們想怎樣?”
“我們不想怎樣?!绷职彩掌鹦F劍,劍鞘與腰側的鼎片碰撞出悶響,“溫泉的水夠兩個部落用,我們可以派人教你們開渠;秋收后,我們分你們三成新谷。但從今往后,誰也不能再毀田傷人?!?/p>
“三成?”有個精瘦的漢子忍不住喊,“我們部落比你們人多,至少得五成!”
“五成?”李石把鋤頭往地上一拄,震得凍土簌簌掉渣,“你們毀了我們的苗,殺了人還想多要?依我看,給一成都是多的!”
“你這外鄉(xiāng)人懂什么!”精瘦漢子舉刀就要沖過來,卻被老者喝住:“住手!”
老者盯著林安,銅框眼鏡反射著陰云的光:“三成便三成。但你們要立個誓——若日后反悔,便讓神山收了你們的莊稼,讓你們世代顆粒無收?!?/p>
這是北境最毒的誓。阿依娜毫不猶豫地抬手按在胸口:“我阿依娜以雪神的名義起誓,若違此約,甘受神罰?!?/p>
林安也跟著抬手,掌心的鼎片微微發(fā)燙:“我林安以中原的土地神名義起誓,若違此約,寒潭堡的麥子永不結果?!?/p>
誓言落定,山風忽然停了。黑石部落的漢子們收起彎刀,默默地將巴圖的尸體抬進帳篷。老者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時,眼神柔和了些:“明日我派十個漢子去學開渠,你們可得好好教?!?/p>
“自然?!卑⒁滥葟澭鼡炱鸬厣系睦K索,“我們這就回去準備工具,明天一早便派人過來?!?/p>
離開黑石部落時,天已經(jīng)擦黑。馴鹿的蹄子踏在凍土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像在敲打著某種和解的鼓點。李石忍不住嘀咕:“就這么算了?那三畝谷苗白毀了?”
“不然還能怎樣?”趙丫從藥囊里掏出藥膏,遞給林安,“真要打起來,兩邊不知要死多少人,到時候別說谷苗,連種子都沒人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