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共棲地的霧氣還未散盡,念楊便被一陣細(xì)碎的響動驚醒。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只見沙狐頭領(lǐng)正用前爪扒著共立石的基座,喉嚨里發(fā)出急切的嗚咽。那處昨晚還光滑平整的石面,此刻竟裂開一道細(xì)縫,縫中透出淡淡的金光,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掙脫出來。
“怎么了?”鐵蛋扛著礦錘從地脈眼方向走來,臉上的泥漬還沒洗凈,“剛把最后一塊瓊玉嵌進(jìn)同心墻,就聽見這邊有動靜?!彼捯魟偮?,清玄仙尊與谷伯也循著異象趕來,前者拂塵輕揮,一道靈光落在石縫上,金光頓時亮得刺眼,竟將周圍的霧氣都蒸騰出一片空白。
“咔嚓”一聲輕響,石縫驟然擴(kuò)大,一卷泛黃的竹簡從里面滑落,穩(wěn)穩(wěn)落在念楊攤開的合訂本上。竹簡表層覆蓋著厚厚的塵垢,卻在接觸到合訂本的瞬間,塵垢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上面用朱砂與銀粉混合書寫的字跡——正是斷緣城的文字。
“是斷緣城的殘卷。”清玄仙尊指尖拂過竹簡,眼中閃過復(fù)雜的光,“千年前那場浩劫后,所有關(guān)于斷緣城的記載都被封存,沒想到會藏在共立石里?!?/p>
念楊小心翼翼地展開竹簡,字跡雖有些模糊,卻能辨認(rèn)出大致內(nèi)容。開篇記載的是斷緣城初建時的盛景:凡界的能工巧匠筑起青磚黛瓦的街巷,仙宗的修士引來靈泉灌溉,城中心的“匯通橋”一半是凡鐵澆筑的拱,一半是靈木雕琢的欄,橋上往來的凡人與仙人笑談風(fēng)生,連風(fēng)中都飄著糯米與靈果混合的甜香。
“這不就是我們現(xiàn)在想做的事嗎?”界門丫頭捧著剛曬好的探靈符趕來,看到竹簡上的描繪,忍不住咋舌,“他們早就試過了?”
可再往后翻,字跡漸漸變得潦草,朱砂的顏色也深了幾分。記載中開始出現(xiàn)分歧:凡界的工匠嫌仙宗的靈木不經(jīng)久,仙宗的繡娘怨凡界的絲線無靈氣;匯通橋的維護(hù)成了難題,凡鐵怕靈泉的腐蝕,靈木忌人間的煙火,兩邊各執(zhí)一詞,漸漸連橋都懶得走了。
“后來呢?”鐵蛋急著追問,礦錘在手里攥得發(fā)白。
竹簡的中間部分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刻意刮去,只在邊緣留下幾個殘缺的字:“疑……生……隙……”
最后幾行字幾乎是用血寫就,墨跡猙獰扭曲:“黑霧鎖城,橋斷緣絕,凡不納仙,仙不容凡,唯有……共生種……”后面的字被什么東西啃噬過,只剩下模糊的刻痕。
“共生種?”谷伯的小孫子湊過來,手里還攥著一把昨晚沒撒完的共生種,“和我們種在百谷原的一樣?”
念楊心頭一動,將小孫子手里的種子撒了幾粒在竹簡的空白處。奇妙的事發(fā)生了——種子落地即生,嫩芽順著竹簡的紋路攀爬,那些被刮去的字跡竟隨著藤蔓的生長漸漸浮現(xiàn),像是被綠意從時光里打撈出來。
原來,斷緣城崩塌前,那位凡界工匠與仙宗繡娘并未放棄。他們在城破的最后時刻,將凡界的麥種與仙宗的靈草籽埋進(jìn)匯通橋的基石下,又以各自的精血澆灌,希望能長出跨越界限的生靈??赡菚r城中的戾氣已深,種子剛發(fā)芽就被黑霧吞噬,只留下一句“待緣再續(xù)”的刻痕。
“所以這共生種,是他們留給我們的念想?”李藥婆的后人眼眶微紅,手里的驅(qū)邪散包裝袋被捏出褶皺,“他們沒做成的事,我們做成了?!?/p>
話音剛落,竹簡忽然化作一道綠光,融入百谷原的方向。眾人趕到時,只見昨晚種下的共生苗竟一夜長高數(shù)尺,麥稈上纏著靈草的藤蔓,穗粒飽滿如珠,每顆麥粒上都印著小小的“緣”字。更奇的是,匯通橋的虛影正浮在麥田上空,凡鐵的拱與靈木的欄清晰可見,橋上似乎還有人影在走動。
“是工匠和繡娘!”界門丫頭指著虛影中那對并肩而立的身影,激動得聲音發(fā)顫,“他們在笑呢!”
清玄仙尊望著虛影,長嘆一聲:“千年前的遺憾,終究以另一種方式圓滿了。只是這殘卷還有后半段沒顯形,恐怕……”
他的話沒說完,遠(yuǎn)處的望穹鏡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觀星師慌張來報:“鏡中出現(xiàn)了斷緣城的殘影,那些被黑霧吞噬的生靈……好像要從鏡里出來了!”
眾人趕到望穹鏡前,只見鏡面如同一池渾濁的水,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在里面沖撞,他們的面容一半是凡人的愁苦,一半是仙人的怨懟,周身縈繞的戾氣比戾煞更甚。占星師指著鏡中一道正在擴(kuò)大的裂痕:“這些是斷緣城的殘魂,被共生種的氣息引來了,他們的怨氣比戾煞更難對付,因為……他們本就是因隔閡而生的?!?/p>
石娃子舉著和事石上前,石上的“同”字光芒卻忽明忽暗:“他們不像是來打架的,倒像是……在求救?”
果然,鏡中的殘魂雖面目猙獰,卻始終沒沖出鏡面,只是對著外面的人拼命比劃,像是在訴說什么。念楊忽然想起竹簡上的話,轉(zhuǎn)身對眾人道:“他們是被戾氣困住的可憐人,不是敵人。斷緣城的悲劇不是他們造成的,是偏見和猜忌把他們變成了這樣?!?/p>
“那怎么辦?”鐵蛋急得直跺腳,“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困在里面!”
谷伯拄著拐杖在鏡前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道:“老祖宗說過,怨氣遇暖則散。他們?nèi)钡?,是一句遲來的和解。”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三地合土與瓊玉粉混合的泥塊,“用這個試試,就像當(dāng)年修補(bǔ)共立石那樣?!?/p>
清玄仙尊點頭附和,引動星力將泥塊化作無數(shù)光點,注入望穹鏡中。光點落在殘魂身上,那些扭曲的面容漸漸舒展,一半凡人的愁苦與一半仙人的怨懟竟慢慢融合,化作平和的模樣。鏡中浮現(xiàn)出匯通橋完整的樣子,工匠正在修補(bǔ)凡鐵的拱,繡娘在靈木的欄上繡花,再沒有隔閡,也沒有爭執(zhí)。
“緣……續(xù)了……”鏡中傳來模糊的聲音,隨后所有殘影漸漸消散,望穹鏡恢復(fù)了清明,鏡外的新星域重新亮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念楊回到共立石旁,發(fā)現(xiàn)石縫里又多出一塊玉佩,上面刻著匯通橋的圖案。她將玉佩系在合訂本上,提筆寫道:“斷緣城的殘魂告訴我們,最深的傷痕從不是外力造成的,是心里的墻;最烈的戾氣也不是邪祟引來的,是不肯原諒的執(zhí)念。共生之路,既要種出跨越界限的苗,更要拆去隔在心間的橋,讓千年前的遺憾,成為往后同行的燈?!?/p>
午后的陽光透過銀團(tuán)楊的葉隙灑下來,落在共棲地的每一寸土地上。百谷原的共生苗在風(fēng)中搖曳,地脈湖的水映著匯通橋的虛影,深山暖棚里的雜交苗開得正艷。念楊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殘卷未顯的后半段,或許還藏著更大的挑戰(zhàn),但只要兩界的人記得斷緣城的教訓(xùn),記得此刻心中的暖意,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遠(yuǎn)處,新首領(lǐng)的葉帆與沙狐頭領(lǐng)的身影正在巡邏,焚心仙子的火蝶在林間飛舞,秦禾爹帶著凡人與仙宗弟子一起加固防御墻。爭執(zhí)或許還會有,但再不會變成滋生邪祟的土壤;分歧或許仍存在,但只會成為彼此理解的階梯。
因為他們終于明白,共生不是一句口號,是千年前未竟的緣,是此刻緊握的手,是往后無數(shù)個日夜,凡界的煙火與仙宗的靈氣,在同一片天空下,交織成的最動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