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的雕花欄桿上還沾著晨露,白曉玉剛把最后一粒瓜子殼彈進樓下花盆,就聽見后院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響。
是個穿綠裙的姑娘被兩個醉醺醺的流氓堵著,其中一個正伸手去扯她的腰帶,嘴里噴著酒氣:“裝什么清高?進了這門還想立牌坊?”
姑娘嚇得發(fā)抖,白曉玉叼著顆瓜子嘖了聲,手指在袖口蹭了蹭。三粒瓜子殼像長了眼睛,“嗖嗖”破空——一粒精準砸在流氓手腕上,疼得他“哎喲”松手;一粒彈中另一個的眉心,當場懵了;最后一粒斜斜飛出去,“啪”地打在院門上,像是在警告“再不走就不客氣”。
倆流氓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突然冒出來的幾個護院架著扔了出去。白曉玉慢悠悠吐出瓜子仁,對著那姑娘揚了揚下巴:“回屋去,再有人找麻煩,就說找我白曉玉?!?/p>
姑娘紅著眼圈道謝,她剛擺手,林清硯就貓著腰湊過來,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曉玉姐!你差點被劉掌柜看見了!點子還沒動靜呢,別暴露了!”
“暴露就暴露,”白曉玉往石桌上一坐,抄起琵琶就撥弦,調(diào)子比早上更野,“正好讓某些人聽聽,什么叫‘嘴上喊著查案,實則樂在其中’——”
她清清嗓子,唱得全院都能聽見:
“陳頭兒穿錦袍,摟著姑娘把骰子搖,忘了公文還在袖里包,回頭挨批準定嗷嗷叫!
林小硯臉發(fā)燒,端著茶盤腿直飄,客人問他姑娘好不好,他說‘小人只懂掃樓道’!
一個裝風流,一個裝木訥,就我穿紅裙,彈著琵琶把流氓喝,回頭分賞金,他倆準想多拿我一個子兒?沒門兒!”
唱到最后一句,她“啪”地一拍琵琶,震得桌上茶杯都跳了跳。樓下頓時一片叫好,連老鴇都笑著拍手:“白姑娘這歌唱得妙!把男人那點心思全唱透了!”剛從樓上下來的陳銘正好聽見,臉青一陣白一陣,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
林清硯在旁邊急得直拽她袖子,白曉玉卻挑眉笑,又捻起顆瓜子:“急什么?這歌還有第二段——說陳銘上次查賭坊,被老鴇灌了三壇酒,抱著柱子喊‘姐姐我沒醉’;說清硯上次扮書生,被小姐扔了帕子,他嚇得把硯臺都摔了……”
“白曉玉!”陳銘終于憋出三個字,聲音都抖了。
她卻對著他做了個鬼臉,轉(zhuǎn)頭對喝彩的眾人拱手:“各位覺得好,就多賞幾個銅板——放心,這錢我一分不貪,全給林小硯買安神茶,省得他天天嚇破膽?!?/p>
林清硯:“……”他現(xiàn)在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怡紅院的門檻快被踏破了。
老鴇王媽媽數(shù)著銀錠子,臉上的褶子笑成了菊花,心里卻在嘀咕:這白曉玉真是個活祖宗。起初她還怕這“賣藝不賣身”的捕快攪黃了生意,如今倒好,城里的公子哥、小商販,甚至連隔壁縣的秀才都跑來看熱鬧——不為別的,就為聽她那跑調(diào)跑到天邊的二百五歌,或是被她損得啞口無言還樂呵呵地掏錢。
二樓靠窗的位置成了白曉玉的專屬地盤。她懶得穿那身水紅紗裙,換上了件半舊的月白短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那道抓賊時留下的淺疤。面前擺著盤瓜子,身后堆著客人送的玩意兒:有酸秀才遞來的歪詩,有小商販塞的糖人,還有個鏢師硬給的護心鏡,說“姑娘嘴這么毒,得防著被人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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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娘,今兒唱段新的?”樓下酒桌旁,賣布的張掌柜舉著酒杯喊,“昨兒那首罵陳公子‘花錢買醉裝深情,回家被夫人擰耳朵’,聽得我媳婦都笑了!”
白曉玉抓起顆瓜子,屈指一彈,正落在張掌柜酒杯里,濺起的酒星子打在他鼻尖上?!凹笔裁矗彼沃?,聲音清亮,“新歌詞還沒編完——得等陳頭兒今兒又摸了哪個姑娘的手,林小硯又摔了第幾只茶碗,才有素材呢?!?/p>
人群哄笑起來。陳銘剛從里間出來,聽見這話,錦袍下的拳頭攥得死緊,臉上卻還得掛著笑,對著相熟的客人拱手:“諸位見笑,我這下屬……性子野?!鞭D(zhuǎn)身時,惡狠狠瞪了白曉玉一眼,卻被她回了個鬼臉。
后院里,幾個姑娘正圍著白曉玉嘰嘰喳喳。小翠抹著淚說自己被老鴇扣了月錢,白曉玉聽完,往王媽媽賬房門口一站,唱了段“賬房先生算盤響,扣了姑娘胭脂錢,夜里準做噩夢,夢見女鬼討梳妝”,嚇得賬房先生第二天就把錢送了回來。從此,姑娘們有事都愛找她,繡帕子給她擦汗,偷偷留著桂花糕給她當零嘴,把她當成了能說上話的姐妹。
“曉玉姐,你看我新繡的荷包,好看不?”小紅舉著個鴛鴦荷包湊過來,眼里滿是期待。白曉玉接過來,捏著針腳點評:“針腳還行,就是這鴛鴦……看著像兩只落湯雞。”小紅“呸”了一聲,笑著捶她胳膊,眼里的愁緒卻散了大半。
唯有林清硯,一天比一天蔫。
他端著茶盤經(jīng)過大堂,聽見滿屋子人笑談“白姑娘又損了誰”,臉就紅得像被炭火烤過。有客人認出他是歌里“摔茶碗的林小硯”,故意逗他:“小硯子,你家白姑娘今兒罵陳頭兒沒?”他嘴笨,只會低著頭說“不知道”,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有回他去給白曉玉送茶,正撞見她蹲在門檻上,跟個賣糖葫蘆的老頭斗嘴。老頭說“我這糖葫蘆甜過怡紅院的姑娘”,她回甜是甜,就是核比你心眼還多”,逗得老頭笑出眼淚,硬塞給她兩串糖葫蘆。林清硯站在廊下,看著她舉著糖葫蘆沖自己咧嘴笑,突然覺得眼睛發(fā)酸——他們是來查案的啊,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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