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暑氣果然不容小覷。雖已入秋,將近辰時的日頭卻頗有幾分盛夏的余威。
明晃晃地懸在碧藍(lán)如洗的天幕上,將庭院里的青石板曬得發(fā)燙,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細(xì)微扭曲的熱浪。
白戰(zhàn)小心翼翼地攙著拓跋玉略顯虛弱的臂膀,拓跋玉的臉色依舊帶著病后的蒼白,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
兩個穿著素凈夏衫的丫鬟,執(zhí)著素絹團(tuán)扇,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后尺許,手腕輕搖,扇起微弱卻持續(xù)的風(fēng),試圖驅(qū)散那緊貼肌膚的燥熱。
“這秋老虎,倒比伏天更難耐?!蓖匕嫌竦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虛弱,目光卻投向不遠(yuǎn)處一叢開得正盛的?木芙蓉?,“去那邊瞧瞧吧,晨露未曦時,那花色最是嬌嫩?!?/p>
“好?!卑讘?zhàn)應(yīng)著,聲音低沉而溫和。他調(diào)整了步伐,遷就著拓跋玉的緩慢,像對待一件精薄易碎的瓷器。兩人行至花前駐足。
木芙蓉的確開得絢爛,粉白、淺紅、深緋的花朵擠擠挨挨綴滿枝頭,層層疊疊的花瓣邊緣還噙著一點(diǎn)將干未干的潮氣,在陽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虹彩,顯出幾分水靈靈的嬌艷。
拓跋玉伸出未受攙扶的那只手,指尖在離那飽滿花瓣毫厘之處停頓,并未觸碰,只是細(xì)細(xì)觀賞,眼神專注,仿佛要將這鮮活的生命力吸入肺腑,填補(bǔ)自身的虧空。
白戰(zhàn)的目光卻越過花叢,落在更遠(yuǎn)處一株葉片已微微透出金黃的銀杏樹上,若有所思。
丫鬟的扇子依舊規(guī)律地?fù)u著,素絹扇面攪動著帶著木芙蓉淡香和桂花濃香的溫?zé)峥諝猓l(fā)出極輕微的“噗噗”聲。
幾乎在同一時辰,西邊最偏僻的下人房里,靠墻的通鋪一角有了動靜。
侍女浮春嚶嚀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昨晚輪值守夜,伺候王妃到五更天,此刻日上三竿,早已過了早食的時辰。
強(qiáng)烈的光線從未糊嚴(yán)實(shí)的窗紙縫隙里鉆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條刺目的亮痕,正好照在她臉上。
她煩躁地抬手擋了擋,腦子還沉甸甸得像灌了鉛。昨夜夢里似乎全是杯盤碗盞碰撞的脆響和王妃模糊的低語,攪得她睡不安穩(wěn)。
浮春狠狠打了幾個哈欠,擠出幾滴生理性的淚水,才慢吞吞地坐起身。薄薄的粗布中衣汗津津地貼在背上,很不舒服。
她抓過疊放在枕邊的靛藍(lán)色粗布外衫套上,系好同色的腰帶,又摸索著穿上床沿下那雙半舊的軟底布鞋。
肚子咕咕叫得厲害,強(qiáng)烈的饑餓感催促著她。胡亂用手指耙了幾下睡得蓬亂的頭發(fā),隨意挽了個髻插上木簪,浮春便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匆匆朝府邸深處的庖廚走去。
通往庖廚的甬道安靜得出奇,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回響。穿過一道垂花門,廚房那熟悉的煙火氣和喧囂聲竟半點(diǎn)也無。
她心下詫異,加快了腳步。推開沉重的庖廚木門,一股混雜著食物余香、油煙和灶膛冷灰的氣味撲面而來,但偌大的廚房里,灶冷鍋歇,竟空無一人!
昨日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景象仿佛一場幻覺。巨大的蒸籠靜靜堆在角落,水缸映著從高窗投下的光斑。
切菜墩子干干凈凈地立著,連平日總有幾個偷懶打盹的小子慣常蜷縮的柴草堆也空著。
忙碌了一早晨的廚子們顯然早已收拾妥當(dāng),各自回住處歇著去了。
那幾個專門負(fù)責(zé)添柴燒火、洗刷碗碟、跑腿打雜的小廝,更是溜得比兔子還快,此刻不知躲到哪個陰涼角落去偷閑摸魚,或是賭兩把骰子了。
庖廚里靜得只剩下灶膛深處殘余灰燼偶爾發(fā)出的一聲輕微“噼啪”。
浮春的心沉了一下,生怕連口殘羹冷炙都撈不著。她幾步走到最大的灶臺前,懷著最后一絲希望,踮起腳尖,用力揭開了那個沉重的杉木鍋蓋。
“哈!”她禁不住低呼出聲,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鍋里竟然還溫著東西。小半鍋熬得稠糯的白粥,米粒開花,散發(fā)著溫暖的谷物香氣。
旁邊一個小竹屜里,整整齊齊碼著三塊小巧精致的?蕓豆卷?!那蕓豆沙細(xì)膩,卷皮雪白,看著就清爽可口,顯然是特意留出的份例。
定是負(fù)責(zé)灶火的張嫂心善,知道她們這些當(dāng)值的丫頭回來晚,特意留的。
浮春心頭一熱,方才的不滿霎時煙消云散。她麻利地拿出自己專用的粗陶碗,盛了滿滿一碗溫?zé)岬闹?,又小心翼翼地將三塊蕓豆卷夾到另一個干凈碟子里,生怕碰壞了那漂亮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