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春心頭一熱,方才的不滿霎時煙消云散。她麻利地拿出自己專用的粗陶碗,盛了滿滿一碗溫?zé)岬闹?,又小心翼翼地將三塊蕓豆卷夾到另一個干凈碟子里,生怕碰壞了那漂亮的形狀。
端著這份意外得來的、尚帶暖意的早食,浮春腳步輕快了許多,轉(zhuǎn)身出了寂靜的庖廚,沿著來路小跑著返回自己居住的西邊下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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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下人房前的空地上,幾棵老槐樹枝繁葉茂,在地上投下大片濃密的蔭涼。這里的氣氛與庖廚的冷清截然不同,充滿了午時之前的閑適。
李嬤嬤是府里資格頗老的管事嬤嬤,她正歪在一張竹靠椅上,手里慢悠悠搖著一把破了邊的蒲扇,兩只腳舒服地趿拉在布鞋外晃悠著。
她身邊圍著三四個年紀(jì)相仿的婆子,有的做著針線,有的嗑著南瓜子。
話題東家長西家短,從東街綢緞莊新來的花色扯到西苑二管家婆娘昨兒打碎了個細(xì)瓷碗,聲音不高,卻透著熱鬧。
離她們稍遠(yuǎn)些,靠近墻角背蔭處,兩個穿著干凈青色比甲的小丫頭并排坐在小杌子上,低頭專注地忙活著。
那是青兒和春挑,兩人手里都捏著五顏六色的絲線,正靈巧地?打著絡(luò)子?。
絲線在她們白皙纖細(xì)的手指間飛快地穿梭、纏繞、打結(jié),發(fā)出細(xì)微的“簌簌”聲。
青兒抿著唇,神情格外認(rèn)真,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打的是一個?梅花攢心?的樣式,用的都是淺紅、粉白的絲線,極是精巧。
春挑則活潑些,用的是五彩絲線,正在打一個?盤長結(jié)?,偶爾抬起頭,小聲跟青兒嘀咕一兩句什么,青兒也只是淺淺一笑,并不搭話,手中的動作絲毫未停。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們身上灑下斑駁跳躍的光點,也落在她們膝上那一團(tuán)繽紛纏繞的絲線上。
浮春端著碗碟回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悠閑圖景。食物的香氣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哎喲,浮春丫頭可算醒了?”李嬤嬤眼尖,嗓門也亮,“灶上還有吃的?張嫂給你留的吧?快過來這邊樹蔭下吃,涼快些!”
浮春笑著應(yīng)了一聲,搬了個小杌子坐到人群邊緣,一邊小口喝著溫?zé)徇m口的粥,一邊滿足地咬了一口蕓豆卷,細(xì)膩香甜的口感在口中化開。
她聽著婆子們的閑話,看著青兒她們安靜的側(cè)影,將軍府深處的權(quán)謀與寂靜,仿佛都隔在了另一個世界之外。
這一刻,只有樹蔭、閑話、食物最簡單的慰藉,以及絲線纏繞的輕響。
與此同時,城外西郊軍營,屯字營某營房內(nèi)。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刺鼻的藥膏味,混合著汗味和血腥氣,令人胸口發(fā)悶。
通鋪占據(jù)了土坯房大半空間,江木頭朝外趴在自己那簡陋的鋪位上,額頭抵著硬邦邦的枕頭,臉色灰敗,嘴唇咬得發(fā)白,下唇已然滲出一絲血線。
昨日那十記結(jié)結(jié)實實的軍棍打得他皮開肉綻,臀腿處高高腫起,覆蓋著厚厚的、浸透了深褐色藥汁和暗紅血漬的紗布。
一位須發(fā)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軍醫(yī)正蹲在他身旁,動作謹(jǐn)慎地揭開那粘連著血肉的紗布邊緣。
每揭一下,都牽扯到翻卷的皮肉,帶來一陣鉆心蝕骨的劇痛,江木渾身肌肉繃緊如鐵。
額頭脖頸上青筋畢露,豆大的汗珠爭先恐后地滾落,砸在鋪著干草的破葦席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
他死死忍著,喉嚨里只溢出沉悶壓抑的嗚咽,像一頭瀕死的困獸,不肯在人前徹底嘶嚎出聲。
楚言抱著雙臂,緊鎖眉頭站在一旁,看著兄弟受苦,心也跟著揪緊。待軍醫(yī)用清水沾濕了帕子,一點點軟化清理那猙獰傷口邊緣的血痂和污物時。
楚言終于忍不住再次開口,聲音壓得低低的,滿是焦灼與不解:
“木頭!你聽哥一句勸!能不能暫時,暫時把你心里頭那點子兒女情長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