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踮腳往晾竿上抻平他的鴉青管事服,昨日那衣裳肘部裂了口,她連夜用墨綠絲線繡了叢竹補上。
“去東園掃落葉了!”灑掃婆子的吆喝驚醒幻夢。周管事拔腳追出,皂靴踏碎廊下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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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廊柱飛掠成流霞,他懷中栗子隨奔跑簌簌作響,這聲響撞開記憶的閘門。
二十年前,周府。
喜房中,紅燭喜帳映著滿室狼藉。母家表妹羅衫半解倚在榻沿,胭脂香混著媚藥甜膩令人作嘔。
十八歲的周硯之(周管事本名)抓起案頭匕首,那是素心贈他的及冠禮,鯊魚皮鞘上還綴著她編的如意結(jié)。
刀光閃過,掌心血肉翻卷!劇痛刺穿混沌神智,他撞開軒窗撲進后院,隆冬的井水兜頭澆下,冰碴割得面頰生疼。
暮色中,秦珍珍突然扯開衣襟,踉蹌著撞向周母的房門。
她將臉頰貼在門板上抽噎,指甲刮出刺耳的聲響,“姑母!表哥他。。。借酒行兇。。?!?/p>
尾音未落,綾羅撕裂聲混著嗚咽炸響。周母手中茶盞砰然墜地,青瓷碎片間,她瞳孔驟縮,那抹猩紅從侄女肩頭蜿蜒而下,像道猙獰的刀痕。
周母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悲鳴,她直挺挺仰倒時,身后周父的臂彎堪堪接住妻子墜落的軀體,老檀木佛珠嘩啦啦散了一地。
羿日。
杏花巷陳府門前,素心嫁衣的紅綢堆在青石階上,灼如泣血。
陳父將庚帖擲還周父:“養(yǎng)出這等孽障,還有臉提婚約!”
門縫里閃過素心蒼白的臉,金絲鴛鴦蓋頭被她攥得死緊。
周硯之嘶吼著舉起纏滿繃帶的手,血漬在棉布上綻成紅梅:“素心你看!我未曾污了清白!”朱門轟然閉合,夾斷他半句誓言。
?陳母一見周硯之手上的傷,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diào):“老天爺!怎地下手這般重?這皮開肉綻的,若是傷了筋骨可如何是好!”
她慌得手足無措,只覺那刺目的血色灼得她心尖發(fā)顫。
一旁的周父面色鐵青,二話不說,一把攥住兒子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容抗拒:“走!即刻去找大夫!”那聲音沉得像壓了千斤石礫。
保安堂內(nèi),草藥苦澀的氣息彌漫。大夫仔細清洗、上藥、包扎,每一次觸碰都讓周硯之額角沁出冷汗。
他卻緊咬著牙關,不發(fā)一聲,只死死盯著門外,仿佛魂魄早已掙脫了這疼痛的軀殼,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待到傷口被妥帖包扎好,父子二人沉默地踏上歸途。暮色四合,將杏花巷染上一層沉郁的鉛灰。
剛踏進陳家大門,周硯之甚至顧不上喘勻一口氣,目光便如淬火的鉤子般釘在陳父身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喉嚨里硬生生碾出來的:“素心……素心她去了哪里?告訴我!我去尋她回來!”
他眼底翻涌著焦灼、痛楚和不顧一切的決絕,仿佛這是他僅剩的生機。
陳父看著眼前這傷痕累累卻執(zhí)拗如困獸般的年輕人,想起女兒臨行前泣血的囑托。
心中百味雜陳,終是重重嘆了口氣,啞聲道:“她……她去了城外,清心庵?!痹捯暨€未落地,便見周硯之身形猛地一震。
“清……心……庵?”這三個字像冰錐刺穿了他的耳膜。
下一瞬,一聲近乎撕裂般的、裹挾著所有委屈、憤怒與不死執(zhí)念的嘶吼從他喉間爆發(fā)出來,震得屋檐似都在輕顫:“啊——!”
他再無半分遲疑,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撞開虛掩的門扉,朝著城外清心庵的方向,發(fā)足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