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無半分遲疑,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撞開虛掩的門扉,朝著城外清心庵的方向,發(fā)足狂奔而去。
那狂奔的身影在漸濃的夜色里,像一道絕望的流星,劃破沉沉的暮靄,衣袂卷起地上的塵土,手上包扎的白布在風(fēng)中簌簌抖動(dòng),轉(zhuǎn)眼便消失在巷口。
周硯之沖進(jìn)山門時(shí),粗布藍(lán)衫被荊棘撕開幾道口子。
小尼姑合掌攔在石階前:“施主,佛門清凈地。”
他喉結(jié)滾動(dòng),聲線嘶?。骸瓣愃匦目稍诖颂帲俊鄙斤L(fēng)卷著落葉,吹散他鬢角的汗珠。
第七日破曉,老尼姑手執(zhí)佛珠而來,瞥見他干裂的嘴唇與凹陷的眼窩,嘆道:“癡兒。”
“師太!”周管事?lián)涔蛟诘?,泥水濺上褲管。
師太望著階前枯守七日、衣衫襤褸的周硯之,眼底掠過一絲惻隱。
她手中佛珠輕捻,終是微嘆一聲,轉(zhuǎn)向身旁垂首的小尼姑:“去問問庵里,近日可有一位陳素心姑娘來投?”
小尼姑合掌躬身,碎步穿過經(jīng)幡飄動(dòng)的回廊。禪房內(nèi),她怯生生拉住掃灑的師姐衣角,細(xì)聲探問。
師姐停下拂塵,蹙眉思忖片刻,搖頭道:“不曾有此人?!?/p>
小尼姑聞言,匆匆折返山門,霜風(fēng)卷起她灰撲撲的僧袖。她踮腳湊近師太耳畔,氣息帶著初冬的涼意:“回稟師太,師姐說……沒有。”
檐角銅鈴叮咚,恰似一聲空落的回響。周硯之立在青苔斑駁的山門前,胸腔里驀地涌起一股滾燙的歡喜,素心未入空門!
他朝著師太深深一揖,袍袖帶起山風(fēng),轉(zhuǎn)身時(shí)枯葉在腳下碎成齏粉。
歸家路漫,待他推開杏花巷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shí),檐下燈籠正投出昏黃的光暈。
周母聞聲從灶房奔出,手中湯勺哐當(dāng)墜地:“我的兒??!”
她顫巍巍伸出手,指尖觸到兒子枯草般的胡須,又掠過那件被荊棘扯成破布的衣衫,眼淚倏地砸在衣襟的泥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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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父沉默地立在影壁前,喉結(jié)劇烈滾動(dòng),半晌才啞聲道:“滾去沐??!這副鬼樣子……”話音未落猛地背過身,肩胛在粗布衫下繃得死緊。
熱氣氤氳的浴房里,周硯之浸在木桶中闔目不動(dòng)。水面浮著七日風(fēng)塵結(jié)成的污垢,十指指甲縫里嵌著庵前泥土的腥氣。
窗外傳來母親壓抑的啜泣,他忽然將整張臉埋進(jìn)水里,任燙意灼痛眼眶。
此后三日,廂房的門再未開啟。父母輪番端著餐食輕叩門板,只聽得見綿長平穩(wěn)的呼吸聲,他像要把前半生虧欠的眠,盡數(shù)從骨髓里榨出來。
第四日?寅時(shí),周硯之總算緩過神來。他不再?盲目?搜尋,心知素心若有心躲藏,憑他一己之力斷難尋覓。
念頭一轉(zhuǎn),忽憶起十日前將軍府曾張榜招募丫鬟小廝,心頭猛地一顫,何不去碰碰運(yùn)氣?萬一……她就在那兒呢?
懷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周管事來到西街將軍府外。?晨曦微露中?,他耐著性子守了大半晌。?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果然瞧見素心隨著府里的管事李嬤嬤?步出府門,似是外出采買物資?。
周硯之心頭狂跳,目光緊緊鎖著那熟悉的身影,卻?強(qiáng)自壓下翻涌的激動(dòng)與呼喊的沖動(dòng)?,并未立時(shí)上前相認(rèn)。他?身形一閃,悄然退回了杏花巷?。
?翌日清晨?,將軍府角門外,周硯之竟已換上小廝裝束?,儼然成了府中新來的雜役。
將軍府招人的告示還粘著露水,他蹲在墻角用指甲刮去“周”字,填上“阿?!?。
二十年間,他記得素心愛用茉莉頭油,便總讓采買捎帶;見她踩凳擦窗,假裝不經(jīng)意扶住椅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