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彈射起身的,動作僵硬得像斷了線的提線木偶,膝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左腳絆在翹起的青磚縫里時,她甚至沒感覺到疼。那只繡著纏枝蓮的軟底繡鞋永遠留在了照壁陰影下,像一縷被遺棄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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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足踏過冰涼的石板路,每塊磚縫都在吮吸她的體溫。
腰間掛著的銅鑰匙瘋了似的抽打胯骨,叮當聲敲碎暮色,引得巡夜家犬在拴鏈盡頭狂吠。
她不敢回頭,總覺得后頸還殘留著男人帶著血腥氣的吐息,就像他沖出府門時撕裂的衣襟下擺,在暮風里獵獵招展成索命的幡。
月亮被云吞沒的剎那,她撞進西側(cè)巷道的濃稠黑暗。
腐草與夜來香的腥甜裹住她,苔蘚滑膩的觸感從腳心竄上脊椎。
當李嬤嬤小院門楣上褪色的“慈安”二字撞入眼簾時,她正被凸起的樹根絆得向前撲去。
?“呃!”?
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齊根折斷在門板上,留下半月形血痕。
她像塊濕透的破布癱倒在臺階前,肋骨下那顆狂跳的心臟幾乎要頂穿皮肉。
“嬤。。。嬤嬤?”嘶啞的呼喚被黑暗吞噬。
沒有熟悉的藥油味,沒有熏蚊的艾草煙,只有水缸里浮萍腐敗的甜腥。
她手腳并用地爬過門檻,帶翻門邊晾藥的小竹匾。曬干的陳皮撒了滿地,踩上去發(fā)出枯骨碎裂的脆響。
東廂房的門虛掩著,月光在地面拖出慘白長痕。梳妝臺上那面磨出毛邊的菱花鏡里,突然映出個披頭散發(fā)的鬼影:左頰殘留著男人指痕的淤青,頸側(cè)凝結(jié)的淚漬在月光下泛著鹽霜似的微光。
她猛地抓起針線簍里的剪刀,鏡面霎時蛛網(wǎng)密布,將那張破碎的臉割裂成無數(shù)顫抖的殘片。
將軍府東院寢殿內(nèi),博山爐吐著安神的蘇合香。拓跋玉散著鴉青長發(fā)臥在貴妃榻上,雪青色寢衣滑落肩頭,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脖頸。
白戰(zhàn)屈膝半倚在榻沿,拇指輕輕摩挲妻子微隆的小腹。燭火在他玄色常服的金蟒紋上浮動,冷硬甲胄早已卸在門外。
“今日踢騰得厲害。”拓跋玉抓住丈夫的手指往右腹按,“像匹小野馬在練蹴鞠?!?/p>
白戰(zhàn)掌心突然觸到生命的搏動,素來冷峻的眉峰瞬間融化。他俯身將耳朵貼上去,喉結(jié)上下滾動:“待他出世,我親手打把銀鞘匕首。。?!甭曇魸u漸弱了下去。
窗外玉蘭樹沙沙搖響,暗影在窗紗上描摹出交頸的輪廓。
浮春端著藥盞退到碧紗櫥外,朝錦書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月光穿過檀木槅扇,在她們素色裙裾綴上流動的銀斑。兩人踮腳穿過回廊時,浮春腰間禁步的玉環(huán)突然叮咚作響。
“作死呢!”錦書慌忙按住她的手,“吵醒主子揭了你的皮!”
浮春吐舌去解禁步絲絳,腕間翡翠鐲子卻勾住了錦書鬢邊的點翠蜻蜓簪。
兩人在月洞門前糾纏成慌亂的剪影,直到錦書發(fā)髻散下半縷青絲,浮春的禁步絲絳纏成死結(jié)。
庖廚方向飄來焦糖炙肉的香氣,混著新出爐胡麻餅的熱浪。
李嬤嬤端著鏨花黃銅暖手爐?轉(zhuǎn)過假山,爐口逸出的?青煙在燭光里曳成銀絲?,松鶴紋緞面鞋突然踩進攤潑的淘米水里。
“哎喲喂!”?爐蓋應(yīng)聲彈開,滾燙的香灰潑濺而出,在她石榴裙上烙下點點焦痕。
抬頭剎那,她撞見兩雙含淚的眸子。浮春髻邊搖搖欲墜的蜻蜓簪,錦書腕間絞成麻花的禁步絲絳,都沾著千里風塵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