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剎那,她撞見兩雙含淚的眸子。浮春髻邊搖搖欲墜的蜻蜓簪,錦書腕間絞成麻花的禁步絲絳,都沾著千里風塵的倦意。
暖爐“哐當”砸落青磚,爐膛里未燃盡的銀骨炭迸濺四散,在磚縫間滾落成一地冰冷的、閃爍的黑色星子。
李嬤嬤枯枝般的手猛地攥住兩個姑娘的肘彎,指甲掐進浮春新制的云錦袖:“兩個死丫頭!京城的龍肝鳳髓把你們肚腸都吃金貴了?”
她嗓門震得回廊瓦當簌簌落灰,眼角的笑紋卻堆成秋菊,“王妃午膳進的香不香?小主子夜里鬧不鬧?”
錦書哽咽著把頭埋進嬤嬤的栗子色比甲,嗅到熟悉的艾草香。
浮春突然摸到嬤嬤手背新增的褐色斑塊,眼淚砸在老人暴著青筋的手背上。
李嬤嬤觸電般抽手,腰間的黃銅鑰匙串嘩啦作響:“哭什么喪!老婆子還沒喝你倆的敬老茶呢!”
三人身影糾纏著挪向庖屋時,誰都沒注意西墻根溜過的黑影。
青兒抱著從李嬤嬤炕頭偷拿的舊襖,赤腳踏過帶露的草徑。
那襖子前襟染著深褐色的藥漬,像潑墨的殘梅。
她把自己蜷進馬廄草料堆的頃刻間,將軍府鐘樓傳來三更鼓響。
戌時的更鼓聲浪推過屋脊,銅錘撞擊的余波在飛檐斗拱間層層蕩開,最終撞碎在東院寢殿的窗欞上。
薄如蟬翼的桑皮紙震顫著,將朦朧的燈影篩成滿地碎金。
拔步床內(nèi),拓跋玉在丈夫懷中不安地翻身,錦被滑落處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肩胛。
指尖無意識揪緊白戰(zhàn)散開的素綢中衣襟口,絲綢在她指腹下皺縮成絕望的旋渦。
“夫君…”她閉著眼往他胸膛深處埋,囈語帶著蜜糖般的黏膩,“…我好餓呀…有吃的沒…”
白戰(zhàn)劍眉驟然蹙緊,凌厲目光如淬火刀鋒刺向窗外。
沉沉的夜霧正吞噬著庭中那株老紫薇,虬枝在黑暗里扭曲蠕動,仿佛有什么無形之物正在汁液飽滿的樹皮下無聲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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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溫熱的鼻息拂過他鎖骨,瞬間燙斷了繃緊的神經(jīng)。
他猛一收臂將人打橫抱起,赤足踏上冰涼的金磚地。
那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像無數(shù)細小的銀針,倏忽刺穿了長途跋涉帶來的最后一點麻木。
腳下是鏡面般光滑、堅硬無比的輝煌,映著殿頂垂落的黯淡天光,也映著他風塵仆仆、沾滿泥土的腳踝輪廓。
每一步落下,都無聲無息,卻又在這過分空曠的殿宇里激起心底深處沉悶的回響。
金磚的奢華冰冷地舔舐著腳心,提醒著他與這方天地的格格不入,仿佛赤身闖入了一個凝固的、拒絕溫度的黃金囚籠。
拓跋玉小貓似的在他頸窩蹭了蹭,垂落的發(fā)絲掃過他喉結(jié)。
剛將人安放在外間貴妃榻的狐裘墊里,漆雕殿門“吱呀”洞開。
李嬤嬤垂首立在光影交界處,身后浮春與錦書各擎一盞琉璃宮燈,暖黃光暈流淌在三人肩頭。
李嬤嬤臂間穩(wěn)穩(wěn)托著鏨花黃銅暖爐,爐口逸出的青煙被穿堂風扯成游絲,在她石青色比甲上勾出淡銀紋路。
“少夫人餓得巧了,”李嬤嬤笑紋里滲著慈藹,側(cè)身讓兩個丫頭魚貫而入。
浮春手中剔紅捧盒層層展開,錦書腕間禁步絲絳隨著擺膳動作輕晃,金玉相擊的碎響驚醒了拓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