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春手中剔紅捧盒層層展開,錦書腕間禁步絲絳隨著擺膳動作輕晃,金玉相擊的碎響驚醒了拓跋玉。
她揉著眼撐起身,鼻尖忽地一皺:“松木熏鴨?”
暖爐被悄然置于高幾。李嬤嬤揭開捧盒最上層,鎏金葵口蓋下騰起帶著果木香的白霧:“是莊子上新貢的野鴨,拿秋梨木慢煨了整日。”
琥珀色的鴨皮淋著晶亮醬汁,石榴籽與糯米在鴨腹中若隱若現(xiàn)。
浮春正將青玉碗盞輕放案上,碗內(nèi)凝脂般的酪漿里浮著鮮紅櫻桃,恰似雪地里滾落胭脂珠。
他走到殿柱旁陰影覆蓋的角落,那里靜靜躺著他的軍靴。
他靠著冰涼的石柱緩緩坐下,粗糙的指尖劃過同樣冰涼的金磚邊緣。
拿起靴子,皮革早已磨損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內(nèi)里凝結(jié)著他一路的風霜汗?jié)n。
左腳,然后是右腳。他用力地將腳塞進那熟悉卻更加逼仄的空間里,腳趾在金磚地上舒展過的最后一絲自由被瞬間剝奪。
皮革的束縛感、靴底隔絕了那份透骨的冰涼,卻也阻斷了與這片土地最直接的連結(jié)。
他用力系緊鞋帶,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度,仿佛要將方才那短暫的、不合時宜的赤誠徹底封印。
站起身時,靴底敲在金磚上,發(fā)出了沉悶而空洞的篤篤聲,一下,又一下,朝著那食案威嚴走去。
白戰(zhàn)目光掃過食案,轉(zhuǎn)向嬤嬤時放緩了聲氣:“有勞費心。”
他頓了頓,從纏枝蓮銀唾壺旁拾起個錦囊拋過去,“前兒得的龍腦香,嬤嬤夜里點著安神?!?/p>
三人退下的腳步比秋葉墜地還輕。浮春簪頭的蜻蜓翅掠過門框,錦書腰間絲絳在門檻上拖出半道流云痕。
待門扉合攏,白戰(zhàn)指尖捏著的犀角箸突然頓在鴨腹上方,窗紙上倏然掠過幾道狂奔的剪影,像驚惶的雀鳥撞破夜色。
西廂耳房溢滿暖香。春桃正將煨在紅泥小爐上的薏米粥端下,陶甕底在榆木桌面烙出一圈白汽。
門軸轉(zhuǎn)響驚得她險些打翻粥勺,抬頭見李嬤嬤扶著門框急喘,腦后圓髻散下幾縷銀絲。
“青丫頭呢?”嬤嬤目光如梭掠過空蕩的通鋪。
春挑腕間禁步“?!钡刈采祥T框:“申時三刻還見她晾曬自個的斗篷…”
“壞了!”李嬤嬤掌心佛珠啪地砸在腕骨,“東廚張媽說酉時見她在井臺淘糯米!”
她猛地轉(zhuǎn)身,松鶴紋緞面鞋跟碾過地心積著的淘米水,泥漿瞬間爬上銀灰鞋幫。
二更的梆子聲從府墻外蕩來。春桃抓起窗臺的羊角風燈,燈罩上還粘著白日里撲火的飛蛾殘翅。
錦書已沖進庭院,浮春腰間絲絳纏住了月洞門旁的紫薇枯枝,“刺啦”一聲裂帛響。
馬廄腐朽的橡木氣息混著干草腥甜,在第三次更鼓聲中凝成實體。春桃的風燈照見草料堆旁蜷縮的人形。
青兒整個人陷在枯草里,發(fā)間簪的素銀扁方歪斜著刺進草垛,像是絕望中扎下的錨。
秋夜寒露浸透她單薄的靛藍衫子,布料緊貼脊背透出嶙峋的肩胛骨,活像折斷的蝶翼。
“心肝兒喲!”李嬤嬤撲跪在地,枯掌觸到那張小臉的瞬間倒抽冷氣。
肌膚冷如井底鎮(zhèn)著的寒瓜,偏偏顴骨燒著兩團不祥的胭脂紅。
錦書解下妃色縐紗披風裹住她時,觸到懷中小人兒驟然的抽搐。
“疼…”青兒齒縫里漏出氣音,冷汗浸透的碎發(fā)粘在頸側(cè)淤痕上,白日江木鉗過的指印已轉(zhuǎn)為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