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莞然一個個問題砸過去,寧歸柏一個個答案拋回來,接著他們會做角色調換,輪到寧歸柏提出練功的疑惑,危莞然負責解答他的疑惑,幫他早日突破阻礙,跨過瓶頸期。
他們的交流只圍繞武功這個話題,并不關心對方的生活——除了練功,他們好像也沒有生活——總而言之,他們更像是師徒,而不是祖孫。
寧歸柏閉關這么久,他父親寧拓文和他母親蘇慕語一次也沒來看過他,他們時常都不住在登龍城,他們游歷名山大川,四海為家,說不定都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了。
對此,寧歸柏也習慣了。
若是父母來探望他,詢問他的練功進度,他反而會覺得怪異,懷疑在寧拓文和蘇慕語毫無異常的皮囊下,是不是被什么東西操縱了。
在家里,會關心他冷不冷、餓不餓的人只有老仆。
可是寧歸柏一身內力足以御寒,怎么會怕冷?老仆一日兩餐準時送達,他又怎么會挨餓?老仆的關心反而成了多余的嘮叨,寧歸柏不會打斷老仆,他只是沉默地聽著,點頭或者搖頭,老仆察言觀色,也就知道自己多嘴了。
寧歸柏有時候會想,自己是否應該表現(xiàn)得熱情一些,就算他不需要老仆的關心,他也可以表現(xiàn)出友善。
可是他不想這樣,他怕自己看起來友善了,熱情了,老仆的話就會越來越多,嘮嘮叨叨的關心話語堆積成山,除了反襯出親人的冷漠之外,還有什么作用嗎?
更何況,寧歸柏也演不了戲,他不是熱情的人,去哪里找出熱情給老仆看?梨園上的戲子,要演出“喜怒哀樂”,首先也要會喜、會怒、會哀、會樂,一分可以演成十分,零又怎么能演成一?寧歸柏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很少會戴上假面。
這不是他擅長做的事情,他還是多花些時間練功好了。
他后來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的行為叫做“別扭”,既別扭于承受他人的好意,又別扭于回饋他人的好意。
一個別扭的人,跟他人的關系不是別扭的,就是冷淡的。
不好就是不好,好也像是不好,走到外面去,旁人會說他性子古怪。
寧歸柏將“浪淘花”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并沒有花費一年,他在閉關第十個月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大功告成了。
十月底,危莞然來看寧歸柏的練功進度,發(fā)現(xiàn)此事,便說:“很好,那么,你現(xiàn)在練‘渭水秋風’吧。
”
“渭水秋風”是一門輕功,內功有第一重到第不知道幾重的說法,但輕功沒有,輕功是沒有界限的。
一個人練一門輕功,練的時間越長,不一定會越來越快,但一定會越來越穩(wěn),越來越與自己融為一體。
寧歸柏練了十個月的內功,如果現(xiàn)在立刻換成別的內功繼續(xù)練,效果并不好,所以危莞然讓他練習輕功。
寧歸柏接受了,反正還有兩個月,陸行舟才會來登龍城找他,他現(xiàn)在不練功,也沒有別的事做。
他還是在同樣的地方練習輕功,因為“渭水秋風”可以在水上練,他也還是一天吃兩頓飯,他也還是抗拒老仆的關心,并且疑惑為什么老仆沒從他這里得到任何的反饋,依舊會時不時嘮叨兩句。
距離十六歲生辰的最后兩個月,寧歸柏練輕功練得挺高興,因為他跟陸行舟的約定只剩兩個月了。
原來有期待是這么一回事,每一天都像是恩賜的日子,讓人感到輕松與歡愉。
生活不再是日復一日的死水微瀾,他可以期盼新的一年,新的變化。
然而,在十一月的月底,危莞然看出了他的分心。
寧歸柏其實也沒做什么,就是在危莞然提問的時候,稍稍分了一下神,危莞然就察覺到了。
她神情犀利,眼風如刀,掃過寧歸柏的面容:“你在想什么?”
寧歸柏沉默一秒:“沒什么。
”他剛剛只是想,如果陸行舟真的來了登龍城,若是看見了危莞然,他會討厭奶奶這樣嚴肅的人嗎?這里這么冷,他會不適應這樣的環(huán)境嗎?他若是在半路覺得太冷了,掉頭回去了怎么辦?距離約定的日子太近了,欣喜與恐慌一同滋長,攪得寧歸柏的心不夠堅定了。
危莞然說:“你不擅長撒謊,還是不要在我面前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