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深終于明白了日記中篡奪其位的真正含義。鏡中之物不是在簡單地復(fù)制他,而是在系統(tǒng)地替換他。每當(dāng)他的一部分存在被削弱,鏡中的那個存在就變得更加真實(shí)、更加穩(wěn)固。
他嘗試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變得稀薄無力;他用力捶打墻壁,疼痛感卻遙遠(yuǎn)得像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拒絕他、排斥他,而鏡中的那個世界卻在向他敞開懷抱——不是作為避難所,而是作為監(jiān)獄。
在極度的恐慌中,他做了一件瘋狂的事——他舉起一把椅子,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鏡子。椅子在接觸鏡面的瞬間,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橡膠墻,被猛地彈開。鏡面紋絲不動,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鏡中的那個露出了一個清晰的、充滿嘲諷的笑容。
陳見深絕望地意識到,物理破壞是徒勞的。這是一場發(fā)生在他存在層面的戰(zhàn)爭,而他正在節(jié)節(jié)敗退。他的存在感如同沙漏中的沙粒,正在不可逆轉(zhuǎn)地流向鏡中的那個倒影。
夜深了,煤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熄滅了。在徹底的黑暗中,陳見深蜷縮在角落,感覺自己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溶解在虛無中。唯一還能感知到的,是那來自鏡方向的、貪婪的注視。
他知道,如果找不到辦法阻止這個過程,天亮之時,陳見深可能就真的不復(fù)存在了。
黑暗如同黏稠的液體,將陳見深緊緊包裹。煤油燈熄滅后,那來自鏡方向的注視感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饑餓。它不再僅僅是視覺上的被窺視,而是一種全方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變成了那只無形眼睛的延伸,冰冷地舔舐著他的每一寸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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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蜷縮在客廳最遠(yuǎn)的角落,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雙臂緊緊抱住膝蓋,試圖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減少被“注視”的面積。但這毫無用處。那視線仿佛能穿透墻壁,穿透他的血肉,直接釘在他的靈魂上。他死死地盯著那片應(yīng)該是鏡子所在的黑暗,盡管什么也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它就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長成一種酷刑。他的耳朵變得異常靈敏,捕捉著宅子里最細(xì)微的聲響——木材因溫度變化發(fā)出的“噼啪”聲,老鼠(或許根本不是老鼠)在夾墻中窸窣跑過的聲音,以及……那仿佛永遠(yuǎn)不會停息的、模仿他呼吸節(jié)奏的微弱氣流聲。
“嗬……嘶……嗬……嘶……”
那聲音貼得極近,就在他耳邊,與他自己的呼吸同步,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的質(zhì)感。他屏住呼吸,那模仿聲也戛然而止??僧?dāng)他終于忍不住再次吸氣時,那“嗬……嘶……”聲便如影隨形地再次響起,如同一個冰冷的寄生體。
他嘗試用雙手捂住耳朵,但那聲音并非完全來自外部,它更像是在他腦海內(nèi)部直接生成??謶秩缤?,浸透了他的骨髓。他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牙齒咯咯作響,不是因?yàn)楹洌窃从谏w面對無法理解、無法對抗的存在時最原始的戰(zhàn)栗。
他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志怪故事,關(guān)于山精鬼怪,關(guān)于狐仙僵尸。那些曾經(jīng)讓他躲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的故事,與此刻他親身經(jīng)歷的相比,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那些故事里的邪祟至少有個形體,有弱點(diǎn),怕黑狗血,怕桃木劍。可鏡子里這個東西,它無形無質(zhì),它存在于視覺的錯覺、聽覺的幻覺、觸感的異樣之中,它侵蝕記憶,稀釋存在……它無所不在,又無處可尋。
“滾開!滾開啊!”他終于崩潰,對著黑暗歇斯底里地嘶吼,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diào)。
回應(yīng)他的,是鏡方向傳來的一聲清晰的、帶著嘲弄意味的輕笑。那聲音與他的嗓音極其相似,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
陳見深像被掐住脖子的雞,聲音戛然而止。巨大的絕望感攫住了他。溝通是徒勞的,反抗是無效的。他面對的,是一個以他的恐懼為食糧的怪物。
這一夜,他未曾合眼。每一秒都在與無邊的恐懼和逐漸瓦解的理智抗?fàn)?。?dāng)黎明的第一縷灰白光線如同施舍般透過窗格,艱難地擠進(jìn)宅子時,他幾乎虛脫。那如芒在背的注視感和詭異的低語,隨著光線的增強(qiáng)而略微減弱,但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重新潛回了意識的底層,如同潛伏在深水下的鱷魚。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感覺自己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他看向那面鏡子,在晨光中,它平靜地立在那里,映照出他憔悴不堪、形同槁木的臉。
鏡中的“他”,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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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到來,并未帶來真正的喘息。陳見深像一個游魂,在祖宅里機(jī)械地移動。他對食物的需求變得微弱,對水的渴望也顯得遙遠(yuǎn)。他的感官似乎正在與這個世界剝離,唯有對那面鏡子的恐懼,如同烙印般灼熱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