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爺爺（第1頁）

我爹回來時，已是下午。身后跟著一個清瘦的老人。

老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藏藍色中山裝，肩上挎著一個陳舊的布包。他看起來約莫七十來歲，臉上皺紋深刻，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明，沒有絲毫渾濁。他沒有尋常老人的慈祥，眉宇間凝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氣，仿佛常年與不祥之物打交道，自身也浸染了那種陰翳。

這就是陳先生，十里八鄉(xiāng)最有名的風水師，也是很多人私下議論的“陰陽先生”。他進門時，腳步在門檻外微微一頓，目光如冷電般掃過整個客廳，最后，精準地落在地板那張凸起的人臉上。他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陳先生直接從布包里取出一個用深色木頭雕刻的羅盤。那羅盤泛著暗沉的光澤，邊緣磨損得厲害，顯然年代久遠。他將羅盤平托在掌心，緩緩走向客廳中央。

就在他踏足那片區(qū)域的同時，異變發(fā)生了。

羅盤中央的磁針，原本安靜地指向南方，此刻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撥動，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起來！不是輕微的晃動，是那種毫無規(guī)律、歇斯底里的高速轉(zhuǎn)動，發(fā)出急促的“嗡嗡”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陳先生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托著羅盤，繞著那張“地臉”緩緩走了一圈。磁針始終狂亂，毫無定象。

（不是簡單的陰氣聚集……這下面，亂得很。）

他停下腳步，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感受著什么無形的東西。隨即，他猛地睜開眼，俯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極其小心地，輕輕觸碰了一下那人臉輪廓的邊緣。

就在他指尖接觸的剎那——

“呃啊——！”

一聲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充滿極致痛苦的呻吟，仿佛直接從地板深處鉆出，鉆進我們每個人的耳朵里！

那不是幻覺！我爹渾身一顫，我媽更是嚇得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陳先生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手，站起身，臉色已經(jīng)不僅僅是凝重，而是帶上了一種……近乎驚懼的神色。他轉(zhuǎn)頭看向我爹，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地底的寒氣：

“王老板，你們動工的時候……是不是用了不該用的東西？特別是……碑石之類？”

我爹的臉白得嚇人，嘴唇哆嗦著，再也無法維持強硬，顫聲道：“是……是有幾塊無主的墓碑……當時為了趕工，就……就砸碎混進三合土打地基了……”

“糊涂??！”陳先生猛地一跺腳，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一種深切的悲哀，“碑石是什么？是亡魂的依憑，是他們在陰間的門牌！你們毀了他們的門牌，還用它來鎮(zhèn)壓他們，這等于……等于刨了他們的根，還把他們的家踩在腳下！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他指著地上那張痛苦的人臉，手指微微顫抖：“這根本不是普通的鬧祟！這是‘打生樁’引來的怨氣，又被你們用碑石斷了后路，所有的怨懟、所有的不甘，都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無處可去，越積越深！這地基下面……不止一個‘住客’！”

他環(huán)顧我們這間嶄新的客廳，眼神里充滿了憐憫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洞察：“它們擠在下面……太擠了……又黑又冷，還被自己破碎的墓碑壓著。它們難受，它們想上來，想回到它們曾經(jīng)熟悉的‘陽面’。所以它們爭，它們搶，它們在下面互相傾軋，爭奪那條……唯一可能通上來的‘路’！”

“路？”我爹聲音發(fā)顫，“什么路？”

陳先生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的墻壁，天花板，最后又落回地上那張臉。

“怨氣最盛，執(zhí)念最深，或者……機緣巧合之下，離生人氣息最近的那一條‘縫隙’?？赡苁堑鼗旧淼牧芽p，可能是管道通過的孔洞，甚至……”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那張地臉上，“可能是它們用無盡的怨念，硬生生‘腐蝕’出來的一個點！誰先搶到，誰就能……爬上來！”

“爬……爬上來？”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貉例X打顫的聲音。

陳先生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令人絕望。

陳先生不再多言。他從布包里取出了一疊黃表紙，還有一方古舊的硯臺和一錠朱砂墨。他讓我爹去打一碗清水來，要求必須是井水，自來水不行。幸好村里還有一口老井。

他在客廳的茶幾上，開始研磨朱砂。那硯臺和墨條摩擦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古老的、莊重的儀式感。朱砂混著井水，漸漸化開，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濃烈、近乎刺目的鮮紅，像凝固的血。

隨后，他提起一支小巧的毛筆，蘸飽了朱砂，屏息凝神，開始在黃表紙上畫符。他的手腕極其穩(wěn)定，筆走龍蛇，一道道繁復而詭異的符文在筆尖流淌出來。那些符文我一個也不認識，但它們扭曲的筆畫里，似乎蘊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看久了，竟讓人覺得頭暈目眩。

他一連畫了七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