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勇氣去觸碰它,甚至不敢久留。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下了閣樓梯子,重重地關上了那扇門,仿佛要將一個活生生的噩夢鎖在身后。
但我知道,那細微的搏動和嗡鳴,已經烙印在我的感知里,再也無法抹去。
從那天起,家不再是一個安全的庇護所。閣樓成了我意識中一個不斷散發(fā)詭異引力的黑洞。而那個巢,以及它所代表的未知,像一根刺,扎在我的腦海里。
我開始流連于城市的舊書店、圖書館的古籍區(qū),在那些散發(fā)著墨香和紙頁霉味的故紙堆里,尋找任何可能與我這詭異經歷相關的記載。
我描述那夢境的特征——極致的甜美與醒后的枯竭,描述那灰塵與發(fā)絲構成的、搏動著的巢,描述那無處不在的、滿足般的嗡鳴。
大多數(shù)書籍一無所獲,直到我在一家?guī)缀醣贿z忘的舊書店角落,翻到一本線裝、無名的殘卷。
書頁脆黃,字跡是繁古的手寫體。在記載各種精怪志異的一章中,幾行模糊的文字,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
“……有物焉,其名‘魘’,非貘之形,承貘之性而異化。不食噩夢,反嗜美夢。喜寄人居,潛于晦暗之所,以其技,編織甘美之幻境,飼于宿主……”
我心跳如鼓,指尖冰涼,繼續(xù)艱難地辨認著那些晦澀的字句。
“……宿主沉溺歡愉,如飲鴆止渴。魘則以夢為食,伴其進食,有滿足之嗡鳴,如蜂戀蜜。然其食不止于夢,亦悄然嚙噬宿主對現(xiàn)實之感知,情感之觸須,如蠹蟲蛀木,日久,宿主現(xiàn)實之感漸趨麻木,情感如褪色絹帛……”
“……彼等織巢,聚塵、蛛絲、宿主脫落之發(fā),以其氣息哺之,漸成蛹形,內有微動,如胎息……待巢熟之日,宿主現(xiàn)實之錨盡斷,魂靈漂泊,或將永錮于幻,或成行尸走肉……而魘,則破蛹而出,飽食而去,尋下一溫床……”
書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揚起一小片塵埃。
食夢貘……或者說,是它的異化變體,“魘”。它不是吞噬噩夢的仁慈神獸,而是寄生在人家,編織美夢供自己享用的詭詐生物。我所感受到的極致甜美,是它進食時發(fā)出的滿足嗡鳴!
而我日益嚴重的疲憊、情感的麻木、現(xiàn)實的褪色,并非什么精神衰弱,而是它正在悄無聲息地啃食我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感知與情感!
那個巢,那個用灰塵、蛛絲和我掉落頭發(fā)編織成的、微微搏動的巢——是它為我準備的“蛹”!一個最終將吞噬我所有現(xiàn)實連接,將我徹底困在虛幻中,或者變成一個空殼的……蛹!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但在這恐懼的冰層之下,竟然泛起一絲詭異的、病態(tài)的釋然。原來,那甜美的夢,并非恩賜,而是誘餌。
那心力的交瘁,不是代價,而是被蠶食的證明。我所失去的,正在失去的,都有了明確的指向。
知曉真相后,夜晚變成了無聲的酷刑。我害怕入睡,害怕那無法抗拒的沉淪,害怕自己在那甜蜜的毒藥中,一點一點被掏空。我在房間里點燃最刺鼻的香薰,試圖用強烈的氣味驅散那可能存在的、引導入夢的媒介;我徹夜開著燈,讓刺眼的光線灼燒我的眼皮;我甚至嘗試用咖啡和濃茶灌滿自己,與生理的困意做徒勞的抗爭。
但這一切,都像是用蘆葦去阻擋潮汐。那股力量,源自于我自身的深處,源自于那個與我生命氣息相連的“巢”。最終,疲憊總會戰(zhàn)勝意志,而一旦合上眼,那熟悉的、溫暖的、帶著嗡鳴的黑暗便會如期而至,將我溫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
夢,依舊甜美。
甚至,因為我的抗拒,它變得愈發(fā)誘人,愈發(fā)貼合我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它仿佛能感知我的恐懼,并以此來精心調配夢境的配方。
在夢里,我找到了那本古籍的“正確”解讀,上面記載“魘”是一種能帶來永恒幸福的守護靈;在夢里,我親手觸摸那個巢,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懼,而是如同母親子宮般溫暖安全的搏動;在夢里,我欣然接受那嗡鳴,將它視為天堂的圣歌。
現(xiàn)實,加速崩塌。
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眼下的烏青如同永不消退的瘀痕。眼神空洞,缺乏焦點,像蒙塵的玻璃。
我對食物的興趣越來越淡,味同嚼蠟。朋友的關心問候,聽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引不起心中絲毫漣漪。就連不小心被紙張劃傷手指,那痛感也變得遲鈍、遙遠,血珠滲出的紅色,也顯得黯淡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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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正在從我身邊滑走,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所有的線條和色彩都融合、流失,變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個閣樓上的巢,以及它所連接的夢境,是清晰的、鮮活的、充滿吸引力的。
一種可怕的想法開始在我腦海中滋生:既然現(xiàn)實如此蒼白無力,為何不徹底投入那永恒的甜美幻境?哪怕代價是真實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