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趕到老家時,夕陽正往西山沉,把院子里的老槐樹染成金紅色。父親坐在竹椅上曬太陽,護工小張正給他捶背,見林辰進來,趕緊迎上來:“林主任,叔一整天都好好的,中午還吃了半碗餃子,就是總念叨你?!?/p>
父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手里摩挲的桃木珠串“嘩啦啦”響——那是林辰去年托人在五臺山求的,說是能安神。他朝林辰伸出手,指節(jié)因為常年勞作而變形,卻牢牢攥住了林辰的手腕,像是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林辰蹲在他面前,看著父親手腕上的老年斑,突然明白那條匿名短信的真正用意——對方知道他的軟肋在哪里,卻暫時不敢真的動手,恐嚇才是目的。這就像貓捉老鼠時故意撥弄爪子,不是急著下口,而是想先攪亂對方的心。
“爸,我明天就回去了,工作上有點事?!绷殖綆透赣H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衣領(lǐng),“您在這兒好好住著,等我忙完這陣子,就接您去鏡州住些日子?!备赣H聽不懂復(fù)雜的話,卻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安穩(wěn),點了點頭,把桃木珠串往林辰手里塞,像是在給他什么護身符。
連夜趕回鏡州時,高速路上的車燈匯成流動的河。車載電臺里播放著午夜新聞,主持人平緩的聲音說著“環(huán)保督察力度持續(xù)加大”,林辰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剛下高速,手機就響了,是高明的號碼。
“來我辦公室一趟?!彪娫捘穷^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市委常委樓矗立在夜色中,像一座沉默的礁石。樓前的路燈亮得刺眼,把臺階照得發(fā)白,哨兵站得筆直,槍托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林辰走進電梯時,反光的金屬壁映出他眼底的紅血絲——這兩天幾乎沒合眼,神經(jīng)像拉滿的弓弦。
高明的辦公室比想象中簡單,沒有多余的裝飾,整面墻的書柜里擺滿了書,大多是政策理論和歷史類,書脊磨得發(fā)亮,顯然常被翻閱。辦公桌是深色實木的,桌面上除了臺歷和筆筒,只擺著份攤開的《鏡州日報》,頭版那條“印染廠排污致河水污染”的新聞,被紅筆重重圈了起來,墨跡透到了背面。
“坐?!备呙髦噶酥笇γ娴囊巫?,遞過來一沓紙,“這是你昨天發(fā)的郵件打印件,我看了,這些證據(jù)很關(guān)鍵,但還不夠。”他拉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拿出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從里面抽出份文件,“這是省紀委上周收到的舉報信,跟你收到的匿名信息內(nèi)容差不多,但側(cè)重點不同——你收到的偏向于貪腐線索,這封更側(cè)重環(huán)保數(shù)據(jù)造假,連檢測報告的偽造手法都寫得很詳細?!?/p>
林辰接過文件,舉報信的字跡娟秀,不像陳陽那種常年寫公文的硬朗筆鋒,末尾署名是“一個有良知的干部”?!安皇顷愱??”他愣住了——之前一直以為匿名信息是陳陽發(fā)來的,畢竟他是最早調(diào)查李建國的人。
“陳陽的調(diào)查方向是國企改制中的貪腐問題,這封信顯然來自更了解環(huán)保系統(tǒng)的人?!备呙鼽c了支煙,打火機的火苗在他眼底跳了一下,“李建國在鏡州國企深耕三十年,從車間主任做到發(fā)改委主任,樹敵不少。有人想借你的手扳倒他,這很正常?!彼鲁鲆豢跓熑Γ瑹熿F在燈光下慢慢散開,“官場就像個棋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棋子,也可能成為別人的棋子?!?/p>
“那您打算怎么辦?”林辰追問,指尖在舉報信的邊緣捏出了折痕。
“現(xiàn)在動他,會打草驚蛇。”高明敲了敲煙灰,“周志國為什么一直保李建國?不是因為多深的交情,而是怕李建國狗急跳墻,咬出更多當(dāng)年改制時的舊事——那些事,周志國未必干凈。我們要等,等李建國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綻,最好能讓他和周志國互相猜忌,這樣才能一網(wǎng)打盡?!?/p>
他頓了頓,煙蒂在煙灰缸里捻滅:“你繼續(xù)推進印染廠的環(huán)保整改,該采購的設(shè)備照常采購,資金的事我已經(jīng)跟財政局長打過招呼,他會優(yōu)先保障。陳陽那邊,我讓紀委的老戰(zhàn)友加快了調(diào)查進度,爭取一周內(nèi)出初步結(jié)果,至少先把他從看守所里撈出來?!?/p>
林辰看著高明深邃的眼睛,燈光在他眼角的皺紋里投下陰影,突然明白這位“空降”的市委書記遠比表面看起來更有城府。他不是沒有魄力立刻動手,而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就像獵人不會在獵物剛進入射程時開槍,而是等它走進更開闊的地帶,確保一擊即中。而自己,就是這盤棋里那顆看似沖動、實則被精心放置的棋子,位置不顯眼,卻能在關(guān)鍵時候撕開對方的防線。
“但李建國不會坐以待斃?!绷殖秸f出心里的擔(dān)憂,“他既然敢偽造環(huán)保數(shù)據(jù),甚至用我父親來威脅,肯定還有后招?!?/p>
“所以你要更謹慎?!备呙鲝某閷侠锬贸鲆粋€火柴盒大小的東西,放在桌上,“這是加密通訊器,只有我們兩個能用,以后重要的事用這個聯(lián)系,別用手機——李建國在通訊部門有老部下,防著點好?!彼鋈恍α耍劢堑陌櫦y舒展開來,“你知道嗎?我剛參加工作時在鄉(xiāng)鎮(zhèn),也跟你一樣,總想著硬碰硬,看到不平事就想沖上去,結(jié)果碰得頭破血流。后來才明白,對付狐貍,不能只靠力氣,得比它更有耐心,更懂得藏起鋒芒?!?/p>